梦里他来到了偌大的巨树森林中,草地中露出了一条蜿蜒的小路,星星点点的萤火漂浮在四周,清冷的月色笼罩在他头顶,他走到小路的尽头,看到了一座小木屋。

他推开小木屋的门,李赫渊坐在一张八仙桌旁,穿了一身纯白色的海军礼服,坐着标准的军姿,手放在膝盖上,大檐帽平放在桌上。

他还是那年走时候的样子,寸头根根树立,能看见青白的头皮,看过来时恣意嚣张的神色,刚毅的眼神,年轻如初的脸。

李铭鄞在梦中想着,梁汐泽的眼角都有细纹了,哥哥还是一点都没变。

李赫渊站起身,冲他张开了双臂。

李铭鄞记不清他到底有多久没梦见过哥哥了。再过几年他就要比哥哥大了,如今他也不是一个能坐到他腿上的身高了。

他的肩膀被很重的力道拥住,这个冰冷的怀抱,却那般炽热,让他甚至没办法抬手回抱他。

李赫渊的手用力地拍打在他背上,说老二,做得好!明天好好飞,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把我们老二累坏了吧,哥哥看着你呢。

哥哥看着我呢。李铭鄞睁眼时想着。

这话会再传到李德山的耳朵里,他会宽慰吗?或者,会欣慰吗?

命运这个东西,你怎么能问得出为什么呢。哽哆?蚊请连细??裙??⒎壹柒玖贰??壹

他已经在既定的路上走了太久,没有路标,也不需要路标,只有一根笔直的康庄大道,通往约定好的结局。

顾北识问过他这是他的梦想吗?他其实没有答上来。

那是忽略真实自我的,屏蔽外界一切声音的,只需要埋头前行的一条路。

他有没有被期待过,或者说,他有没有期待过他是一个被期待着的小孩,都已经不再重要。

太久了,久到全都忘记了。而如今他终于能在这条路上,埋下一块里程碑,在上面用踽踽独行时反复呵护着、淬炼着的心血,刻上字去。

这时候,如果他……他们,在身边,就好了。

青训队沐浴着海上初生的朝阳,一同向海边出发。

站在壮阔的甲板上,迎着海风,十七岁的李铭鄞换上了连体的飞行员作训服,抱着头盔,立正时靴底的钢板相撞出一声闷响,身姿挺拔,眉目刚正而坚毅,柔软的发丝飘扬着,冲着带领他的训导员敬了军礼。

海潮汹涌。

上午十点的课上,金钊的手机突然震动,他摸出来看来电显示,奕锦姐。

他心头一紧,满脑子都是不详的预感。金奕锦是他大姐,三十多了,人在军中,做巡视协调工作的,衔儿不低,做事靠谱,不可能无端在上课时间给他打电话。

是金载锡又出什么事儿了?

他当即举手向老师示意,跑出去接起来。

“喂?姐……”

“小钊,长话短说,”金奕锦的语速很快,“南海青训队摔飞机了,机上人是李家老二。”

金钊声音蓦地拔高,整个楼道人都听见了,“我操?他人怎么样?”

“人还在抢救,情况不乐观。北边儿完全炸锅了,我这里也立刻成立了专案组,批了两架飞机,一小时后飞。我刚刚在整理出行名单,看到他这边没有家属,突然想到了你和他交情不浅,不好说是不是最后一面,你要跟我去吗?”

“要,姐,四个人能不能?”听着“最后一面”几个字,金钊如遭雷劈,整个人发木,“不能的话你先带一个人走,我们自己去。”

“你现在往这边来,把身份证都发给我,我按随行家属报批。”

金钊冲回班里和老师大声说家里出了特别急的事儿来不及写请假条了回来再补,冲元筝连说了两个“走,走!”急到失态。

元筝看他这样子先给小文打电话让他把车开学校门口,心想莫不是老爷子出了什么问题?

却看他拨了个电话又挂掉,再拨,说起话来都不会吞咽唾沫,“喂?成杰,你听我说,你现在立刻带沈南知去南郊机场,对,是南郊机场,咳咳咳……你先别告诉他,李二在基地出事了……对,对,见面再说,别吓到他。”

元筝心头猛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急出了汗的侧脸,这叫什么事?

“人还活着吗?”

“现在还活着,过会儿不一定了。”金钊此刻的心情像生吞了一群苍蝇,胸口堵得满满的,还吐不上来的那种。

元筝没再说什么,攥紧了拳头,隔着十五个小时的时差拨通了罗宝言的电话。

他们不让说,可沈南知不是傻子。

他们正集体在大阶教上刷题课,眼看着成杰接了个电话顶着瞬间通红的眼眶跑去和老师请了假,跑过来拽着他就跑,要去军用机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出了问题。

有那么几秒钟沈南知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水中,呛咳入肺的水冰寒刺骨,令他前胸后背连在一起疼,口鼻全被糊住了,无论怎么用力一口气都上不来。

他尽力想镇定心神,手机却从手中滑落,背板应声而碎。

成杰忙不迭地捡起来,口中说着“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这一路上的时间对沈南知而言是凝固的,所有感官都封闭了,整个世界都离他远去,直到到了机场,见到了大队人马等待登机,各个神色凝重,为首的女军官正在面色严肃地打电话,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人真的是会被吓疯的。

是那种没有半点能力控制情绪,恨不能冲上去不管不顾地歇斯底里,问他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回事。

但他咳嗽了几声,连歇斯底里都没有力气了。

他看见女军官挂了电话后金钊凑上去叫她“姐”,压低声音问了什么,而她一脸沉重地摇了摇头。

在这个故事只有零星几个情节时,这件事就已经定死了。行文三十八万字来到了这一天,我真没想到写到这里我能哭到吐了。

我知道在这个故事里,喜欢南喜欢北的朋友太多,李铭鄞在戏里戏外都不是被期待的那一个,可他是我最爱的,我甚至认真地想他在某个平行时空是我生的。灯塔已经写得我神神叨叨,以后我再也不要有这样的创作体验,也因为我掏不出更多的爱给其他任何人了。

我的小鄞是自由的,不需要回应谁的期待,不需要活在谁的影子里,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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