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揉揉眼角起身,第一眼,便见到阿源睫毛上挂着的夜露,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心中惊艳,面上却丝毫不显。一边连声答应,一边跑去手忙脚乱地生火:“好嘞,阿源姐姐先坐会儿,我马上!”

然后就在阿源毫无波澜的目光中,被火星子烫了手背。

“啊!”猛地缩回手,小姑娘泪眼汪汪地抬头,那张脸上还残留着方才打瞌睡被压出的红痕,头发也乱糟糟的,颇为狼狈,被冷冷的月色一衬,更是可怜得无以复加。

在这个寂静的夏夜,在灯火摇曳的狭小空间里,很多事情都脱离了理智,变得感性,却又理所当然。

阿源蹲下身去,拉过她的手细细检查,吹了吹狰狞的水泡,然后从怀中掏出膏药,亲自给她涂上厚厚一层。

手与手的温度相融,各自都有一层老持剑磨出来的茧,林宛以为对方是干粗活得来的,阿源则以为对方是拿菜刀得来的。

“算了,你去休息吧,我来就是。”

她这样朝小姑娘道,顺道摸摸对方的后脑勺。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展开一个无比甜美的笑容,一头扑进她的怀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暖光。

“阿源姐姐,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对于申文钰来说,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神奇感觉。

申派被灭门那年,她也是大概如此年纪的小姑娘,后来只剩自己一个人,带着一百多条人命的仇恨逃亡半载,又隐姓埋名苟活至今,无时无刻都在都要求着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冷漠。

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与一个人这么亲近过。

从某种程度来说,她是与厉钦差不多的人,矛盾又敏感,恨不得所有人都惧怕自己,却又渴望有人能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

所以当这个人出现了,许多情感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又甜又暖的笑容就这么印在阿源的心中,持续不断地散发着能量,鼓励着已经在复仇路上疲惫不堪的她再次支撑起来,继续迈进。

她们之间的进展顺利到不可思议,像真正的情人一样牵手、拥抱、接吻,然后相拥而眠。林宛仍叫她姐姐,却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愫在里头,喜欢踮起脚尖索要亲吻,喜欢抱着姐姐的手臂睡得香甜。

还会在她值守夜班的时候,披着月色送来自己做的热食小吃,然后甜甜地偎进她怀里,撒娇着说做饭累。

阿源年少遭遇人生剧变,这些年心性成长了不少,但感情上却还是一片空白,她全心全意地付出自己的爱与温柔,认真,又赤忱。

再后来,林宛为了接近柯景寅,在给阿源做的鲜肉饺中下了药。后续:追更、2306:92396

其实正如她与柯景寅所说的那样,迷药本身不会带来额外危害,但她不知道的是,申派一脉天生带有遗传内疾,这类药散,对他们来说危险至极。

即使阿源只吃了一点,却也还是无可避免地发起了高烧,在床上修养了几天,才万幸地得以恢复过来。

但这件事,却是永永远远地梗在两人之间,爱夹杂了恨,变得更为深刻热烈。

以至于接下来发生更多翻天覆地的变故,阿源重新拿回申文钰的身份,却还是无法割舍掉着心中的小火把,像飞蛾扑火,无论如何,都要强求。

所以她可以冷眼看着林宛被厉钦废掉一条腿,再把血淋淋的人拖回自己阴暗的住处,锁起来,彻底断绝她断腿治愈的可能。

但她也会在她身上潜伏着的剧毒发作时,翻天覆地寻找解药,甚至不惜厚着脸皮去求助厉钦,以换取对方一丝生还的可能。

她不再克制,随着自己的心意对待这个阶下囚,掌控她的生死,掌控她的一切。

即便那个甜甜的小姑娘再也不存于世间,有的,只是一个内心冷漠,没有善恶观念的白眼狼。

万籁寂静的深夜,林宛再次毒发,蜷缩着在倒床尾,虚弱地呕出一大口污血。

申文钰一把扯过枕巾,循着血腥味与痛苦的呻吟,准确找到林宛的脸,擦擦血迹,而后将人抱起来靠在自己身前。

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时候,谁也帮不上忙,除了陪伴,别无他法。

月光不愿造访此处,这个房间完全昏暗,难以视物。

而林宛从不许申文钰点灯,因为人在痛极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流泪,她并不想在对方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

这无异于掩耳盗铃,因为湿透的脸,和不时的抽泣声,无一不受黑暗的阻碍,可以被申文钰摸见、听见。

谁也没有说话,她们俩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申文钰心疼她,却不表现出来;林宛依赖她,却也总是作势拒绝。

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紧紧地靠在一起。

这波毒发是在半个时辰之后结束的,比任何一次都快,林宛松了一口气,满头大汗,已经虚弱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心中却是暗自发凉。

谁自己的身体谁知道,毒发时间短,是因为自己已经虚弱到承受不住更多的折磨了,死亡,无声无息地近到触手可及。

申文钰也察觉到了,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开了口:“我明日去督公府,厉大人既能治好柯公子,也势必能……”

林宛淡淡打断:“那太监已经拒绝过你一回了。”

“那我便去见柯公子。”

“……阿源姐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申文钰顿了顿。

不是因为林宛的冒犯,而是因为对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叫过她,仿佛她们之间还像从前一样,没有仇恨,没有斗争。

林宛没有从她怀中挣脱,只是勉强抬起手擦了擦自己鬓边的冷汗,便继续道:“你真的以为柯景寅是以德报怨的傻子吗?我曾拿刀顶着他的脖子要挟他,他没亲自复仇,已是头一份的善良,你现在指望他替我求情?”

申文钰噤了声。

她是贴身伺候过的,又哪里会不知道对方的性子,只是病急乱投医……她也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