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到远处光束下漂着的盛南微时,猛地睁开双眼。
又做那个梦了。当年从湖州回京路上有过一次,,梦到与盛南微掉进湖水里。而后在这十五年里,这个梦反复重演,无尽纠缠着他。
周晏辞扶住发了汗的额头,哑声喊在外候着的书远:“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寅时了。”
帷幔被掀开,烛火刺破梦魇余韵,周晏辞闭上眼睛不想见光,他缓了好一阵才起身下床,“南游车马准备得如何了?”
为他穿好靴后,书远才回道:“陛下,一切妥当。”
南游。周晏辞在心底暗暗咀嚼这两个字眼,思绪回到了十六年前的新春,“南微若是还在,便能与孤一同南游,她一定会很高兴。”
周晏辞伫立在窗边,墨瞳如夜幕一般漆黑无光,月色在苍色常服上洒下霜华。
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书远为他披上黑狐氅衣,轻声道:“元昭皇后若是还在,看到陛下收复了北隅国,大崇如今国泰民安,也一定会很欣慰。”
每每周晏辞梦魇醒来过后就会去辉阳殿看皇子与公主,书远刚转身想去拿灯笼,忽而被周晏辞喊住,“药端过来。”
书远一怔,握了握拳,再出声时气息有些发抖,“陛下,当真,当真要.........”
周晏辞惜字如金,只有两个字的命令:“拿来。”
书远端着药,神色凝重地定在原地,不知是在怵什么,迟迟不敢将药奉上。
周晏辞一把夺过药碗,没有一丝的犹豫,仰头喝下后,沉沉舒了一口气:“遗诏放入玉匣了吗?”,
书远咽了口口水,垂下眼睑遮掩眸色,颤声应了一句:“是,是..........”
周晏辞只当没察觉他的情绪波动,“去辉阳殿。孤答应了琳琅,要陪她用早膳。”
龙辇缓缓穿过深宫,踏过一路的夜色,停在殿门前时,已是晨光熹微了。
周晏辞掀袍下辇,听到璴珣在殿内背书的清脆声音,仰头接住第一抹晨曦的温暖。
“父皇?”听到脚步声后,琳琅推开玉蝉帮她梳头的手,拎起裙摆一路小跑去迎周晏辞。
跑出殿外后,才觉自己披头散发的有些失礼,“儿臣还未梳妆,撞了父皇的圣驾,请父皇............”
“冒冒失失的,不像话。”璴珣缓步走上前,恭敬地行礼问安:“儿臣拜见父皇。”
璴珣虽只有十五岁,却少年老成,心思城府与周晏辞如出一辙。朱棋作为太傅,近几年与璴珣议谈时总会感到不寒而栗,他很危险,若不成君主,必定是个能翻天覆地的祸害。万幸,他是储君,也万幸,他杀伐果决的人性里,还有些许母亲遗留的纯真。
被讨厌鬼奚落了一句,琳琅偷偷翻了他一眼,而后欢欢喜喜地挽住周晏辞往殿内引,“父皇,璴珣不仅长相丑陋,内心更是阴暗!总是捉弄我!昨日说要送我一件稀罕物,我就知道他没好心,居然送了我一支棒槌!”
而被判为长相丑陋的璴珣,背手立在他们身后,微扬了下那双飞扬昳丽的狐眼,“顽固愚笨之货,只能用棒槌敲打。我这礼,有何不妥?”
“你!”琳琅气得吹鼻子瞪眼,抄起铜镜边的口脂砸向他,见他轻巧躲开,又扑上去掐打。
周晏辞笑看他们嬉闹,琳琅确实是按着盛南微的模子拓出来的小人儿,天真无害,又古灵精怪。棒槌,他暗暗念了一句后眸色骤冷,又想起木鱼了。
“诶?诶!作什么呢?”仲孙婧进殿拉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看到周晏辞也在,愣了一下,随后福身问安:“陛下万福。”
周晏辞敛神,挥手喊女儿:“琳琅,过来,父皇给你戴钗。”
梳妆台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珠钗玉饰,周晏辞游离的目光定在一支玉兰钗上颤了颤,他扶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支玉钗,对着铜镜插进琳琅的发髻里。
琳琅抬眼对他嫣然一笑,那模样狠狠地激起周晏辞心中万里波涛。
太像了,像到他刹那间呼吸一窒。
每次他想起盛南微都是这副神情,仲孙婧默叹了一口气,张罗他们用早膳。
周晏辞心里的劲儿还没过,正心猿意马,又听到琳琅说:“父皇,松阳姑姑说儿臣和母后长得一模一样,是真的吗?”
仲孙婧瞥了眼神色愈发冷凝的周晏辞,赶忙制住她追问:“琳琅,食不言,寝不语。”
琳琅自知犯了错,但不知是何错,赶忙端起碗咻咻喝着燕窝粥,一双剪水秋瞳提溜转着看席上三人,只见周晏辞缓缓放下银筷,轻声道:“松阳说得没错,你与孤的妻确实很像。”
总觉气氛很是微妙,琳琅悄声放下碗,怕被仲孙婧事后责罚,便把璴珣拉下水道:“我像母后,皇兄长得像父皇,那我们.......”
她话都没说完,就听到璴珣轻嗤了一声:“刚才还说我长相丑陋,这会儿又说我与父皇相像,那你岂不是在,”
“我没有!”琳琅后悔地咬了咬自己笨拙的舌头,着急解释道:“我真没有!你又想害我!”
“尝尝这个。”周晏辞给慌措的琳琅夹了块葡萄红茶酥饼,亲自照顾她用膳。他向来在后宫不尊君臣之礼,与儿女都是以寻常家人般相处。
用完早膳后,轿辇前往宫门上了马车,圣驾出发南下。
裴昔年与松阳奉命上了龙驾,与周晏辞私话。
周晏辞合上密折,问道:“北隅国近期可还安稳?”
裴昔年回道:“回陛下,自从收复北隅国后,已按照陛下旨意不许举国再信神阳教。密探来报说也只是偶尔听闻有贵族抱怨,但尚禄已死,也无人敢出头造反。”
周晏辞颔首,“还是要盯紧了,晏凌在北隅国驻守可还尽心?”
“王爷也算是得心应手,还有驻军相照应,无碍。”
议完国事后,松阳说回家事:“皇兄,自宥安上回骑射没比过璴珣后,在家闹得厉害,非得求着要再比一次。”
宥安是她与裴昔年的小儿子,才十二岁,却年少有为,比他大哥好强多了,凡事都要争魁首。
周晏辞淡笑道:“宥安还小,璴珣年长三岁,练骑射时间也长,与他比自然是胜之不武了。”
他看出宥安有继承裴家衣钵的能耐,于是当即下了恩典:“既如此,孤就册封宥安为乐渊侯,愿他一生逍遥自在,渊清玉絜。特赐入玄甲军习武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