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都是沉厚冰墙,没有烛火,不见天光。冻了数年的陈冰成了误入此地的蟑螂耗子的葬身之处,一个个完好无损尸体,张牙舞爪,连濒死挣扎的模样都依稀可见。
“哈..........哈.............”洛灵颤着乌紫龟裂的嘴唇,呼出微弱的热气。她溺在大瓮里,只露出颗脑袋,脖子以下的躯干都被冰冻住了。
熬过了起初肌肤被撕裂的疼痛过后,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知觉了,可每当一只脚踏鬼门关时,就会被人凿开冰拖出,七八双手胡乱用碎冰给她搓回体温,再上药强行愈合伤处,待找回些许意识后,等着她的,只有钻心腕骨的疼痛。
“我,我,”洛灵想哭嚎都动不了五官,嗓子被冻坏了,只能发出微可察觉的气音,“我要,见,周,周.............”
“哼?”侍卫听见她出声后,从厚重风帽露出双戏谑的眼睛看她,“进了这地儿还想见陛下?做梦去吧。”
洛灵抿嘴,仅仅这一个动作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尖锐的撕裂感猛地窜起,她瞠目定住了,像是死透了。
侍卫见状不耐地啧了下嘴,抓了一团雪往她身上招呼。
洛灵绝望地闭上眼,也不知是真死了还是在做梦,她恍然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嗓音,比反复折磨她的冰还残冷几分。
“死绝了?”
她猛地睁开眼,天旋地转间看到了浓雾里一双如鹰隼般的漆瞳。
风雪如刀,周晏辞屹立于其中,束发的金冠换成了一根白布,飘在脑后,被风卷得孤凉。
洛灵拼命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被剥皮的剧烈疼痛瞬时疼昏了过去。
皮肉分离的沙沙声被劲风遮盖,盐粒般的雪融在热气蒸腾的肉缝里,磨得簌簌作响。
鲜血渗进白雪,开出一片朱红花海。
周晏辞掀起大氅掩面,看着那一块块被片下来连着筋脉的血肉,再看看还在无意识扑腾的洛灵,只留下一句话便转过身扬长而去。
“红艳艳的,确实好看。”
合宫一片悲寂,灵堂内挂幡诵经,香火弥漫。
周晏辞背手站在棺椁旁,凝视着安详躺在里面的盛南微,他像是随着她与世间割裂,无魂魄,无神识,无悲喜,亦或者,再也无法感知万物变迁。
他是被嘈杂的哭丧声唤回思绪的,周晏辞拉起扑上棺椁嚎啕不止的松阳搂入怀中,听着她撕心裂肺的控诉,干涸的内心一点点地在天崩地陷。
松阳怀有身孕,还不足月,裴昔年百般叮嘱要瞒住她。可国丧天下皆知,松阳听闻盛南微崩逝的消息后几度昏厥,醒来后便赶进宫要一探究竟。
看到盛南微冰凉沉寂地躺在那里,松阳崩溃至极,扶棺痛哭道:“为何!究竟是为何会落得这个结局!”
裴昔年姗姗来迟,冲上前扶稳松阳,小声安抚她冷静下来。
松阳攥着棺沿的十指用力到泛白,那些岁月静好的过往与眼前死气沉沉的遗体来回交织,她弯了脊椎,伤心欲绝地滑跪下去,“当日,因我与昔年别扭,南微才着急劝和!这般!这般都要被栽赃构陷!贱人!那个贱人何在!”
“洛灵已死。”周晏辞伏在棺沿上,眼里晃颤的不止有泪水,还有病态的爱意。他伸出手,温柔地捋着盛南微的发丝,是凉的。他俯首,轻嗅她身上的皇后服制,没有玉兰香了,只有难闻的檀香。
他紧闭的嘴唇开始打颤,触底反弹般忽而暴怒,“停奏,停奏!”
周晏辞瞪着腥红的双眼,疯了似的撕下经幡,“不许拜她!不许!”
众人惶恐地上前拦他,周晏辞却像只不可阻挡的凶兽,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吼,力气粗蛮到七八个侍卫都拉不住。
“滚!都给我滚出去!”
灵堂乱作一团,诵经的道士抱起脑袋躲到石柱后面,不知哪里惹怒了圣上。
“皇兄!皇兄!”松阳死死拽住他不敢松手,怕他就此疯魔了再也拉不回来了,“皇兄,南微已逝,你若是再有三长两短,孩子怎么办?那对双生子,是她要你好好活下去的劝告啊!皇兄,皇兄...............”
“双生子。”周晏辞青筋暴起的颈脖缓缓滚了滚,他被众人跪了良久,也凝滞了良久,才猛然惊醒般,狠狠跪了下去。
受了惊的众人立即伏地,弱声啜泣。
周晏辞双手扶住棺椁,脑袋深深地垂进长臂间,他缄默地磕着头,一声比一声响。
见他再次企图伤身,裴昔年慌忙拉开他,周晏辞没有挣扎,仰头倒在他臂弯里,一张脸白得像墙皮,额间磕出一块血痕。他悲戚地笑着,泪水混着血水染花了容颜,从一开始的无声到放声大笑,将所有人的心都紧紧地吊起。
得知周晏辞在灵堂中发疯的所言所行,太后扶额叹息,冥思了片刻后下了懿旨:“文鸢,晓谕后宫。传哀家旨意,仲孙婧护元昭皇后生产有功,赐为夫人,即日起入住辉阳殿。可将大皇子与二公主留在殿中照顾,玉蝉为掌事姑姑。”
仲孙婧一听这话,立马跪下,“太后!民女愿意照顾皇子与公主长大成人,但民女不愿当嫔妃!太后若是准许我在宫里照顾皇子与公主,便是无上恩典了!”
太后长叹了一口气,耐心道:“孩子无所依靠在宫中是很难平安成人的。你且看那些母亲还在身边的孩子,想平安长大都不易,这就是后宫。你若真的心疼孩子,就该明白哀家这番安排的用心。”
仲孙婧蹙眉不语,若她不肯,就是别人当这对孩子的养母。孩子在别人膝下成长,指不定会遭受多少算计陷害。
一番权衡利弊过后,她只能答应,“太后,民女只是孩子的养母。不愿以嫔妃礼制待在宫中,也不可能侍寝。”
太后望向盛南微的灵牌,哀叹道:“你大可安心,哀家封为你为夫人不图别的,只因你是唯一能真心对孩子好的人。”
举过哀后,太后前往内殿看望周晏辞。见他如同痴傻般卧在床上,双眼空洞,肤色颓白,太后冷眼盯着他,扬手就是一巴掌。
周晏辞脸上随即就浮出了指印,可还是纹丝不动,愣怔地望着帷幔出神。
“我不与你论君臣,只论母子人道。”太后玉立在床边,饱经风霜的嗓音带着强大的温柔坚韧,“南微之死,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百年之后,你下了阴曹地府,到了阎王爷前,你也会因此受到惩罚。”
这是二十二年以来,魏清遥初次这般对待儿子,她无法纵容周晏辞沉眠于自暴自弃无法自拔,更不允许他在亡妻的灵堂里发撒疯症。
“斯人已逝,再弥补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南微已经无法得知了。我知你愧疚懊悔,一心求死是吗?那好。”太后从衣袖里丢出一把匕首扔到床榻上,冷漠道:“动手吧。等你咽了气,我就会出殿宣布大崇江山的后继人是个一月大的小儿。届时,伺机的那起子鬣狗闻着味就来了,杀一个襁褓中的幼儿简直是易如反掌,把周氏王朝清理干净后,这江山姓谁名谁都与我们无关了。”
床上的木尸蓦地折起,周晏辞死气沉沉的脸还是毫无波澜,唯独嘴唇动了动,沙哑又艰涩地咬出几个字来:“谁都别想再碰她的孩子。”
太后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般,放眼看向寝殿内,地龙烧得很暖,可心口却冷风过境,她含着泪淡笑了一声:“琳琅,长得很像她母亲,就连鬓角的弧度都........”
她话还没说完,周晏辞便如一阵风般冲出内殿消失在她的眼前,随着发丝的落下,太后把最后四个字说给自己听:“一模一样。”
0060 重生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周晏辞掉进了一个被世间遗弃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