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立马点了灯,接生姑姑踏着风雪匆匆赶进内院侍奉。
男子不得入室,仲孙侯与盛公在回廊上着急地来回踱步,眼见着侍女一盆盆热水端进屋,又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仲孙侯实在是按捺不住心切,拉住侍女问道:“如何?南微如何?”
侍女也只慌张地摇头,接着端热水进屋。
盛公扶住凭栏,不停地在内心祈求上苍保佑盛南微顺利生产,生离死别的劫难,再也不要重演了。
屋内的盛南微,疼得几度昏厥过去,汗如雨下打湿了全身,她虚透了力瘫在仲孙婧怀里费力地呼吸着。
接生姑姑扶住她的膝盖,埋首看到鲜血淋漓的腿根后惊呼道:“娘娘!娘娘这是双生胎!”
仲孙婧与玉蝉震惊对视,异口同声道:“双生胎?”
看盛南微腿都踩不稳了,瞳孔也有涣散之势,接生姑姑用力掐住盛南微的人中想给她灌助产汤药。
见状仲孙婧一把拉开接生姑姑训斥道:“娘娘本来就有肺疾!你这样灌会呛到她的!”
她夺过药碗,抬起盛南微的下巴缓缓喂下药。
盛南微早已不知天南地北,她猛地呛了一口汤药从昏厥中醒了过来,淌在脸上的水痕已分不清是汗还是泪,撕裂般的疼痛从下身蔓开,她攥紧床褥用力的同时痛哭道:“我没力气了!”
接生姑姑抹了把汗,着急扶稳她的腿道:“娘娘,随着奴婢说的话来呼吸!娘娘千万要撑住啊!”
仲孙婧从未见过如此惊险的场面,眼看着她眼皮一翻整个人陷入床榻,仲孙婧手足无措地擦着盛南微的汗,颤声道:“南微!想想你的周晏辞!你千万不能睡过去啊!熬过去你就能回去见你的情郎了!”
恍然之间,盛南微眼前涌起云雾,她闻到了讯山湖的冷冽夜风,看到了周晏辞清绝而立的侧影,“我姓盛,名南微。江南的南,微不足道的微。”
“我姓韦,名暨白。”
她再次感觉到被毒素麻痹全身的麻木,耳边萦绕着周晏辞焦灼的呼唤:“你是我夫人,听到了吗?南微你是我的夫人。”
在玄月楼,他拥她入怀,温柔剖白:“我曾说过,你在我心中就是我的妻。”
她勉力地眨了眨眼,眼前昏白的帷幔与封妃大婚那日的绛红色床幔不停地交织飘荡。
“周晏辞?周晏辞...........”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意识似乎在回暖。
此时,玉蝉冲进来大喊:“娘娘!陛下来了!正在殿外候着!陛下说待娘娘生产完,就接您回宫了!娘娘!”
玉蝉扑跪在地,握住盛南微哆嗦不止的手,忍着哭腔不敢掉眼泪,“娘娘,再加把劲!”
盛南微握紧软麻的手,咬紧牙关一使劲,随后就听到一声清亮的啼哭。接生姑姑赶忙抱过大皇子去洗净。
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快要再度昏过去前听到接生姑姑喊道:“娘娘!二皇子的头已经看见了!您再使点劲就熬过去了!”
盛南微抓破了身下的床榻用尽力气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屋内乱作一团,忙前忙后为三人清洗身子。
盛南微只觉自己仿佛睡在湖中,身下一片血泊。她努力不想闭上眼睛,轻飘飘地,抬手想抓住仲孙婧,可怎么也握不住。
见状仲孙婧接住她的手,“南微?你怎么样?”
果真人在弥留之际是有感知的,盛南微望着摇曳的绉纱,声儿比风还轻:“姐,我不大好了。”
她已油灯枯尽,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仲孙婧一惊,刚想说她在胡说,就听到接生姑姑惊慌道:“快去请郎中进来!娘娘大出血止不住了!”
那些过往如同浮光掠影,一副副往她脑子里钻。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那夜的花前月下,周晏辞抱着她说:“惟愿我的南微能福禄欢喜,万事顺遂。”
仲孙婧瞠目看着她逐渐发白的唇色,明明是个鲜活的人,可躺在那里就好似是一堆在风中一点点消散的雪,仲孙婧死死抓紧她肩膀拼命摇晃不想她飘走,“南微!盛南微!你听我说,周晏辞就在门外,你不许睡你知道啊?你要好好的,亲自走出去见他!南微!盛南,”
“直到终时皆、是、”盛南微紧闭的眼角滑下一颗清亮的泪珠,她掉着的气随着最后一个字孱弱地吐出:“空。”
她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手从仲孙婧的掌心里重重地滑落,那只剔透玉镯敲到床沿摔了个稀碎,惊魄般将仲孙婧的呼吸都窒住了。
周晏辞此时才赶到侯府,他披着一身的风雪飞奔到院内,听到一片哀嚎顿时五雷轰顶。
玉蝉看见周晏辞冲进来后看向床榻时愣怔住了,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陛下!陛下怎么才来啊!”
仲孙婧抬起埋在盛南微肩上的脸,起身二话不说给了他一巴掌。
周晏辞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瞠目欲裂死死盯着纹丝不动的盛南微。
书远拦在他上前训斥道:“姑娘怎可对陛下大不敬?”
仲孙婧扯开书远,冲着周晏辞嘶声道:“要不是你百般折磨南微,她会死吗?你还有脸来?你给我滚出去!”
周晏辞凝固了良久,才迈开如同镣铐锁住的腿脚,他怕惊扰她似的,悄无声息,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轻声唤她:“南微?南微?”
她躺在那里,如同初见她时那般皎如秋月,可她好安静,连落在鼻尖上的发丝都安静如斯,她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回他以笑颜了,她,
周晏辞的思绪戛然而止,一身的傲骨被瞬间抽去般跪了下去。
众人见他跪下,也全部下跪磕头。
珠沉玉碎,月坠花折。这一夜凛冬散尽,阳和启蛰。
0059 国丧
“宸妃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予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崇。朕仰承慈谕,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元昭,其应行典礼,尔部详察,速议具奏。”
京城被封印在冰天雪地里,各处坊隅巷陌闭门熬冬。就在这难捱的严寒时节,宫里传来了国丧的噩耗,新帝的宠妃薨了。
听闻今日圣上扶灵回京,百姓出街举哀,一路的白衣蜿蜒绵延。仿佛旧年今日的泰然盛世还历历在目,而那个坐在玲珑香车里的芙蓉美人已被锁进那面四四方方的棺椁中,世人再也无法窥见她的淑容,繁荣昌盛的京城只剩下一城的风雪呼啸。
丝丝寒风擦过砖缝挤出鬼哭般惨响,吹起空中凝霜的雾气,整个冰窖都弥漫着糜血腐肉被冰冻的腥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