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8 香消玉殒
每五天就会有人送花枝来府中,见到第一枝红梅时,盛南微就明白周晏辞从未变过,那道圣旨也不是出自他意。
可就算解开了这层误会,还有重重无法纾解的心事,譬如她害裴昔年受了罚,害松阳伤心,被软禁也是事实。
孕中本就多思,心里郁结了这些事,盛南微变得郁卒,挂念京城,又没法释怀。
好在有父亲与家人的陪伴,否则她不知要怎么渡过这沉痛的日子了。
仲孙候有一独女仲孙婧,按照血亲关系来算,她是盛南微的表姐。两人虽只在幼时见过一次,可仲孙婧很是怜爱她,每日都寸步不离地陪伴在侧。
这日偶然听玉蝉说了她们为何会独身来此的缘由,仲孙婧气愤难当,“北隅国国主算什么?那北隅国只不过是个边疆小国,有兵权就敢如此嚣张?太不把我们大崇放在眼里了!”
她袭了父亲的性子,义气直率,从小就当男儿般教习,遇上事儿了也从不退缩。既得知亲人受辱,更是无法隐忍道:“姑父还说当今圣上贤明英勇,怎的如此好歹不分这般对你?”
“陛下自有陛下的难处。”盛南微坐久了腰疼,便推开椅子,拉她坐下,“表姐心疼我我知道,但不可背后议论圣上,此话你我之间说说便罢了。”
仲孙婧一掌拍向案桌,将婢女都吓了一跳纷纷下跪,“你还维护他?向来帝王都无情,你怎么那么傻会相信一国的君主会与你一心人?表妹当时为何不传消息于我们?那个洛灵以为有母家撑腰,就能如此无礼吗?”
看她如此恼怒,盛南微不想再申讨过去,转过话锋道:“表姐家世出众,样貌才智过人,可有想过成婚?”
仲孙婧也觉察出自己过激了,收敛了些怒火,随她一道坐下,“未曾想过,我舍不得父亲。成婚有何好的?我自由自在惯了,父亲也不要求我出嫁。”
二人接过茶酌了一口,仲孙婧缓和了些许神色,轻轻覆上盛南微的肚子,“我看我舅舅那几位夫人有孕时,肚子都没那么大,你本质纤弱,怎么肚子反而那么大?郎中来看时,可说有碍?”
“无碍。”盛南微捧着腹侧,低垂的眼睑透出丝丝缕缕的慈爱,“大致这孩子是个贪吃的,我吃的东西都到他身上了。”
仲孙婧摩挲着她的肚子,俯下身对着躲在里面安睡的孩子逗趣道:“小东西,等你出生后啊,姨妈一定给你世间所有最好的!若是个男孩,就教你摸鱼爬树,教你拉弹弓打麻雀。若是个女孩,就跟着你母亲学琵琶。总之,你是咱们家心尖尖上的宝物。”
看着她耍宝的样子,盛南微不禁失笑,两人正贫嘴取乐,婢女在屋外通传:“主子,京城送东西来了。”
仲孙婧眼睛一翻,扶起盛南微走出了里屋,“又是送花枝,真不懂这有什么好送的。咱们建南是没有梅花给你赏?陛下要当真那么心疼你,就不该做出那些.........”
盛南微瞥着差使,掩面轻咳了一声,打断她的话后接过了包袱打开。
这次的花枝还是红梅,为了不在中途败落,还往含苞待放的花蕾上洒了水珠。
盛南微捧花入怀,拿起包袱里的一对黄金如意锁瞧,一大一小,很是精致。
在大崇,男女之间送金锁有定终身之意,只有受宠的正室妻子才能收到此物,父母送孩子金锁则是赋予了平安长福的期望。
盛南微正摸着那对金锁出神,忽然听到玉蝉一声惊呼:“主子,还有封信。”
周晏辞从不给她写信,多半是怕被截了去做文章。盛南微拆开信一看,眸色瞬时凝固了,这不是一封纯粹的家书,而是一封立她为后的密诏。
【以天下为聘,日月为鉴,唯愿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阳启瑞桃李同心。】
末尾这行龙飞凤舞的字体将提字之人的热切昭然若揭,盛南微反复呢喃着这句话,笑着笑着便红了眼。
周晏辞养了一个多月的病后恢复了执政,他每日都要问书远建南的状况,书远也每日禀告。
知她收到密诏后哭到半宿才睡,周晏辞捂住发热的眼眶涩然道:“这是朕与她的第一个孩子,多想能在她生产之时陪伴在侧,而不是枯坐在这冷冰冰的诚乾殿念着她,夜不能寐。”
缄默过后,书远犹豫道:“陛下,不如找个由头去看看娘娘?”
周晏辞何尝没想过法子?可每每提出都被亲臣反对,说来说去都是一个理由,君主离宫必定会给了伺机作恶之人一个生事的好机会。
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叹息道:“可有说大致何时临盆?”
“仲孙侯来信说半个月之内。”
“且看看这几日京城是否安稳吧。”周晏辞暗自盘算着,“就算不能亲自陪她生产,等出月后一定要尽快接回宫。青淑殿怎么样了?”
书远答:“洛灵亲眼看到淼娘冰烹后吓病了,足不出户,躲在殿里,也还算安分。”
听罢后,周晏辞合上卷轴,翻窗又折了枝交给书远,“一定要在南微生产前送到。”
又是一年凛冬,大崇下了场大雪,天穹雪海接连一片,寒鸦落在枝头吟凄凉。
玉蝉赶走叫个不停的鸟儿,关严实窗户将寒气驱逐出屋。
临盆的日子将至,盛南微肚子过大压得她难以离床,遇上寒潮南下更是旧疾复发整日咳嗽个不停。
她缠绵于病榻,盛公看在眼里暗自伤神,他对于女子临盆这事本就抗拒害怕,嘉瑞就是因难产离他而去,如今唯一的女儿也遭此劫难,更是百般的忧心。
他日夜守着盛南微,一有风吹草动都紧张难安。
这晚,盛南微稍好了些,下床与他坐在炭盆前烤火,玉蝉在一旁帮他们剥核桃。听郎中说吃些烤橘子能治咳嗽,盛南微边剥着烤橘子边与父亲拉家常:“父亲,等我生产完与我一起回京可好?”
“都依你。”盛公夺过橘子代劳,剥好后将热乎乎的橘肉放在她皙白的手里,只看一眼她瘦到戒指都大了一圈的手指,盛公不禁模糊了双眼,“我不在京城的那些日子,你真的受苦了。”
盛南微笑着摇了摇头,“没受苦。好端端的说这些作甚?父亲,吃花生。”
“南微!”仲孙婧带着一身的寒气进了屋,脱下沾了雪披风后,与仲孙候搓着手往他们身旁坐下,“我拿了些红薯,放进去烤试试?”
“你说到烤红薯。”仲孙候拿起火钳搅银碳,无情地揭发仲孙婧幼时的趣事,“她小时候有次非要吃烤红薯,自己跑进后厨烤,然后烤睡着了,家里滚了好大的烟,下人急急忙忙把我从兵场喊回去。我心想失火了还得了?是不是有细作来生事?还是哪个外邦部族来寻仇了?那可不完犊子了?结果回家一问,原来是大小姐的杰作。”
“爹你这么损我是吧?那我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了!你们可不知道,堂堂仲孙候居然摸鱼的时候掉进池塘里过!”
听他们一来一回的斗嘴,盛南微笑得前仰后合。她叹了口气,有家人陪伴的滋味,确实久违了。自打嫁入裕王府后,她总是在孤独与等待中徘徊。
父亲、舅舅、表姐、玉蝉,还有孩子,此时都陪在她左右,唯独没有周晏辞。
想到这里,盛南微眼里的火光黯淡了下去。此形此景是难得的团圆温馨,可她却心生悲凉。
待打了更后,侍女伺候盛南微入眠。玉蝉抱了被褥卧在外塌,一直半梦半醒地睡着。
安稳直至半夜,错乱起伏的轻哼声惊醒了玉蝉,她赶忙起身掀帘,只见盛南微痛苦辗转着,身下床榻全都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