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天下之敬仰,是荣幸,也是圈禁。

一望无垠的深墙围城,哀乐悠扬,看不到头的漆黑。

她仰头流下两行泪。世间阴晴圆缺瞬息万变,本就注定是池中物,谁也逃脱不得。

停灵第十日,内外暗潮涌动即将压不住之时,周晏辞风尘仆仆赶回了宫。

他箭步越过举哀的众人,风将他身上的披风吹得鼓动摇曳,将他凝肃的脸庞吹得冷峻漠情。

他掀袍下跪,众人随之伏身,灵堂一片寂然肃穆。

有人跪先帝,有人跪新皇。

听到内宦高声呼喝后,盛南微才缓缓起身看向朝自己奔来的周晏辞。

周晏辞一把抱住她,紧紧环住她的身躯,不停轻声重复一句话,“我回来了。”

他回来,好似风都停了。盛南微盘上他的脊背,哑然落泪,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此时却在久别重逢的拥抱中融化了。

“殿下,魏贵妃有请。”文鸢的出声迫使他们分开,周晏辞攥住她的手,抚过她散落的发丝到耳后,将她的倦容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后,才说道:“随我一同去金銮殿。”

二人走出灵堂外才看到有一脸生女子等候在此,见得盛南微后,她眸光微闪,随即抱拳问候:“民女见过太子妃。”

周晏辞这才想起还未把此人安顿好,“书远会派人把你送到东宫,你暂且住下,等丧仪完毕后,再商议。”

女子应下,偏身让路。她未曾抬头,余光却似有似无地停留在他们身上。

说不清是什么缘故,盛南微总觉不安,回头看了眼已经起身正在冲自己淡笑的那人,周晏辞拉过她的手解释道:“那是北隅国的洛灵,我们在庆州遇到她,她说有要事要启禀父皇。谁知父皇猝然驾崩,我们就只能先将她带回宫,等国丧过后再商议。”

洛灵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问道:“太子与太子妃很恩爱吗?”

侍女回道:“恩爱非常,人尽皆知。”

“哦?”洛灵挑眼看向侍女,“如何恩爱非常?”

侍女嘴笨,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如实道:“奴婢听说,太子还是裕王时,就对太子妃一见倾心,求圣上赐婚。”

洛灵觑着周晏辞揽过盛南微的手,嘴角微扬,“是吗?”

侍女点头,“奴婢的姐姐曾在王府伺候,听说太子与太子妃的恩爱都不会避讳下人的。”

洛灵突然失笑道:“大崇的皇家男儿竟有如此痴情之人?”

灵前谈笑可是大不敬,侍女惶恐地环顾四周,声儿压了下去:“咱们太子是独一份儿,其他皇子都没有那么疼爱妻子的。”

洛灵抱起手臂,若有所思道:“太子没有别的侧室吗?”

侍女摇头伸手请她下阶,洛灵不可置信地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什么。

0044 身孕

历经千辛终于盼回了太子,魏贵妃失了以往的沉稳,拥住周晏辞伤心落泪。

“母妃,我听南微说了右相那帮老臣是如何为难您的,儿臣不孝,未能及时在母妃身边,让您受委屈了!”周晏辞当即就要下跪请罪,魏贵妃忙扶住他,“只要能保住你坐上这江山,母妃受再多的苦都值得。”

为母之心,赤忱无匹。好在千帆过尽,终得拨开云雾见月明。周晏辞为她抹去泪,还像从前那般请贵妃上座,恪守君臣之礼侍奉在侧,“看这情形,国丧之后的登基大典不知右相要生出多少事端。”

魏贵妃勾手示意他跪下,将他的冠卸下,拿过白布替他束发,“明日先召见你舅舅,国事一直交由他与右相协商。你刚回来,先探探底。”

周晏辞颔首,抬眼看向容颜憔悴的母亲,“听说裴将军的态度还不错?”

魏贵妃让他起身,随后亲自侍奉他披上孝服,“说到裴将军,母妃有一事要与你们说,松阳已经决定与裴昔年成婚。”

盛南微动作一滞,看了眼面色沉静的周晏辞,接过侍女递来的腰带为周晏辞系上。

“仲孙大人虽然有兵权,可一旦有大变,建南来此支援路途遥远。在京城必须有武将的支持方可保证暨白坐得稳这皇位。松阳识大体,愿意嫁给裴昔年以示我们两家的亲厚。”

魏贵妃此番打算有理,也是最不动干戈就能控制住裴家的方法。只是可惜松阳,她心底倾慕于书远,终究败给门第荣耀。盛南微凝在原地,似是落寞。

周晏辞听罢后沉默了片刻,只说:“国丧一个月内不可婚嫁,公主也不能例外,事毕后再议吧。”

知道盛南微会担心,他转过身小声安抚道:“裴家定会善待松阳。只要不是去边疆和亲,能待在我们身边就是最好的归宿。”

盛南微深知这是不可改变的旨意,暂且不提。

太子回宫主持大权,魏贵妃称病退回后宫,无人再有异议,也不敢生事。

一连几日的举哀,盛南微接过贵妃的担子后操劳过度,旧疾老伤一并复发,每日咳嗽不止。

周晏辞命她不用去守夜,早晚来行哀礼便罢。

可服了几帖药下去,盛南微不仅没有好转,还被暑热逼得呕吐不止,药下不去,饭更是吃不下,人都虚透了。

听闻太子妃如此不安,御医全都前来金銮殿探脉。盛南微靠在软垫上正小口抿药,搭脉的御医忽然一惊,不顾礼数上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药。

“您!您怎可如此无礼!”玉蝉立马制住御医,正准备喊侍卫进殿,就看到御医噗咚一声跪地告罪:“恭喜太子妃,您有喜了!此药不能再用了!臣立马给太子妃换药方!”

盛南微一愣,撑住床沿起身,“当真?”

“千真万确!已怀有身孕!臣估摸着不足三月,太子妃此前操劳过度脉象紊乱才没探出。娘娘切勿再动气操劳了,要好生保养!”

听得这般大喜事,殿内众人跪下道贺:“太子妃大喜!奴婢立马去禀告太子殿下!”

此消息一路从金銮殿传到灵堂,不足一刻,合宫外朝皆知东宫大喜。

周晏辞立马赶去金銮殿,都忘了该给魏贵妃行礼问安,将盛南微抱了个满怀,“南微,从今日起你不用再去服丧了,回东宫好生歇着吧?或者在母妃殿中?或者,我着人去把承恩殿打扫出来早些搬进去?”

盛南微瞥了眼笑看着他们的魏贵妃,忙推开他福身,“先帝对我一直疼爱有加,我怎可不服国丧?殿下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