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有理,若是回到湖州必定会遭报复暗算。芹心拧紧了眉头,正无措,就听到她再次开口:“我已传信给我父亲,你安心去建南。”

芹心一怔,意会过后立马跪地叩头,“太子妃费心了!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

盛南微扶起她,将仲孙氏族的家牌递给她,“去建南最为安全,拿着这个家牌便可进出城门。我父亲会给你安排在学堂洒扫,以后的路还靠姑娘自己去走了。”

这几日,芹心百般哀愁,想过无数种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能,却没曾想盛南微会这般善待她。芹心流着泪不停叩头,为曾经的自己感到羞耻,言辞恳切地告罪道:“奴婢本是青楼女子,从小到大都无人关怀。之前种种都是奴婢昏了头冒犯了殿下与太子妃,如今您却不计前嫌帮助奴婢。我,我........”

“不知者无罪,还好你心存善念,否则东宫毕遭大变。姑娘安心去,我会派两个小厮护送你到建南。”盛南微扶起她,握住她的手郑重道:“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姑娘还有漫漫人生路要走,今日一别,也许此生不复相见了。愿珍重,平安。”

芹心大为感动,磕了好几个头才告别东宫。

看着逐渐消失在高墙长巷中的车马,松阳却深感心中凝重,沉沉叹了口气:“她离开京城,必定会被发现,到时该如何面对?”

盛南微与她视线相汇,“我已启禀贵妃娘娘,芹心本就体虚,服下大量红花后血崩不止,已然离世。”

“这残害皇嗣已经够她受了,如今害死了东宫妃妾,让她好好吃这个亏吧。”松阳举起团扇遮住头顶烈阳,她眯了眯眼,似是怅然若失,“南微,你不觉得我们长大了吗?”

盛南微沉默良久,最终浅浅舒了一口气:“只愿,咱们能一生平安顺遂。”

就在她们惺惺相惜之时,突然看到澜雀一路跑来跌跪在地禀告道:“公主!太子妃!圣上!圣上龙驭宾天了!”

盛南微猛地耳鸣目眩,脚步一乱,抓稳松阳后难以置信道:“什么?”

松阳更是失语了好一阵才出声:“何时的事!父皇不是已经大好了吗?怎会突然崩逝?”

澜雀哭着摇头,“奴婢不知,刚从宫里传来消息!现在所有百官都往宫里去了!公主与太子妃怕是,怕是要快些换上孝服进宫守孝了!”

合宫挂上了白布,朱墙碧瓦沦陷在一片悲戚庄严中。灵堂内外跪了满地哭丧的嫔妃臣子,哀乐鸣,冷风瑟,阴霾低,臣民泣。

魏贵妃一身孝服,素钗薄妆,伏在灵柩上哭得撕心裂肺。松阳进殿后,看到棺椁才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盛南微缓缓跪在灵牌流下了眼泪。

“母妃,父皇已然离世,您要注意身子啊。”松阳搂住几度昏厥的魏贵妃,只听她嘶哑的哀泣响彻灵堂,“先帝在时,对臣妾百般照拂爱护,先帝何故就舍得离我而去啊!”

直至深夜,魏贵妃才回到金銮殿,似是精疲力尽也似是忧思难眠,她挥手吩咐道:“让松阳和南微来我这一趟。”

文鸢劝道:“娘娘,您歇息吧。您身子吃不住折腾了,有事明日再议可好?”

魏贵妃扶住额头催促道:“你快去吧。”

盛南微与松阳赶到金銮殿,看到憔悴不堪的魏贵妃,纷纷跪地劝她不要再去守夜。

魏贵妃有气无力地说道:“先帝驾崩,事发突然。我已命人传消息给太子,让他快马加鞭回来。太子不在,无人主持大局,恐有事故。”

松阳上前奉茶,“母妃,您位同副后。太子不在,也该都听您的差遣。”

魏贵妃接过茶放下,长叹了口气:“后宫嫔妃无人敢生事,前朝呢?我只是嫔妃罢了,后宫不可干政,文武百官各有心思,唯有祈祷暨白能早日回来。”

停灵二十七天,右相在第三天就忍不住要放宣妃出来,并且暗中鼓动自己的亲臣在外散布二皇子被陷害入狱的谣言。

盛南微更衣过后回到灵堂,就见魏贵妃正与右相唇枪舌战,“宣妃谋害皇嗣,被关禁闭,无论何事,非诏不得解禁。”

右相丝毫不畏惧,反问道:“贵妃可有先帝圣旨?老臣竟不知宣妃娘娘何时被关禁闭。”

松阳护母心切,上前道:“右相作为朝中命官,何时有权过问后宫之事?先帝在时,母妃协理后宫,人尽皆知。如今先帝才崩逝,右相就对先帝的旨意多般揣测不敬,是否有不臣之心?”

从前她未曾淌过这趟浑水,怎么看都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骄纵公主,哪成想眼下字字诛心。右相气急反驳道:“你一个女子,也敢污蔑本相对大崇的忠心与否?”

见此,盛南微入殿厉声道:“右相此话差矣,松阳公主乃先帝唯一的封号公主。先帝是君,您是臣。公主、皇子皆为臣民的主子,怎没有鞭策臣子的权利?”

一看她也着急出头,右相巴不得连同她一起讨伐,于是讥讽道:“好一个君臣之道,先帝在时将兵权交与二皇子,二皇子蒙冤受屈,四皇子才能坐上这太子之位。如今先帝崩逝,太子连人影都见不到,东宫设立难道是摆设吗?要一个嫔妃来主持丧仪?如何让臣民敬服?”

百官皆面面相觑,有话也不敢宣之于口,见状魏协出言平复异心:“太子奉命前往建南都,是先帝的旨意。太子如何能提前预知宫中会有大变?右相这是在按莫须有的罪名到东宫的头上。”

右相冷眼瞧着他们,扬声冲着众人说道:“前有武周为鉴,魏贵妃如今掌握国丧事宜,事事与忠心老臣相悖,是否要效仿那女皇一揽大权?”

此话一出,众臣再也按捺不住,一片哗然非议。

灵堂前生事,对先帝大不敬,此行此景无法再纵容。盛南微转过身面对殿外,郑重道:“太子殿下有公务在身,得到先帝崩逝的消息,已快马加鞭赶回京城。魏贵妃操持丧仪,几番昏厥在灵堂。贵妃何时起过效仿武后的念头?国事一并交与二位丞相商议,后宫有松阳公主协助料理。儿臣作为女眷看来,一切都井井有条。贵妃诚心天地可鉴,右相无端猜疑实属污蔑!”

此时,一直不语的裴将军站出来发话:“先帝在时,从未立下中宫,魏贵妃一直未同副后。臣谨听差遣,不敢有所怨言。”

自古以来,权臣都不敢与有兵权的武将公然作对。右相深谙此理,甩袖愤愤道:“那就等太子回来,臣等再来参拜议事。”

一众乌合之众随着右相嚣张离去,直至人散得差不多后,魏贵妃跪丧添香,望着先帝牌位与一旁的魏协低语:“哥哥如何看待韩笠今日之举。”

魏协回过神,长叹道:“娘娘,裴将军务必要站在我们这边。否则太子登基,后患无穷。”

哀乐起,众人叩拜,魏贵妃虔诚俯身,“如何能拴住他?”

再起身时,哀乐渐弱,魏协道:“他有一儿,您有一女。”

夜深时分,松阳跪在殿下听完了魏贵妃的请求,她凝重了许久都未起身。她从未想过,在过去那些安逸的岁月里,母亲和哥哥原来一直活在刀刃上。

当年魏贵妃母家被构陷,流放,与父皇一同尝够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滋味。而后仲孙氏族为其平反,二人才得以重回京城。

可宫里的日子更是如履薄冰,父皇被暗算得几度生命垂危,母亲更是被算计得三次小产。周晏辞从小受过无数次伤,中过数次毒,他很早就扛起了所有的明算暗害,一切的隐忍斗争都是为了能活下去。

而她,从未遭受到过半点伤害。那年送她出宫,她恨过父皇冷情,殊不知背后竟然是一个父亲再也承受不起丧子之痛的悲哀,只要有关孩儿性命之说,哪怕所言虚假,他都宁愿去信。

松阳深深地向魏贵妃叩头,再度起身时,已是义无反顾,“母妃无需多言,只要能保大崇平安稳固,女儿愿意嫁给裴昔年。”

魏贵妃一怔,移开扶额的手看向她,“母妃知道你的性子,这番你,你真的愿意?”

松阳点头,眼里似含泪花,“母妃与四哥之前受了多少背地里的委屈与暗算都未曾牵扯到女儿。既享天下之养,没有不报之理。如今只是联姻,女儿怎么不愿意?”

魏贵妃悬着的心终得安稳下来,“你能如此想甚好。等暨白回来,便商议你们成婚之事。”

松阳跪拜后出了金銮殿,她站在石阶上望向远方。这层层宫墙是万人向往,谁都想一朝得以踏入皇城,从此平步青云。荣耀之所以遥不可及,是因通往那山巅之路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