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少去踩那些砂石地,里面的河床积石锋利,割穿脚底板不好,没人替我放羊了。”
额吉穿针引线灵活的双手十分催眠,萧凤很快就陷入迷迷瞪瞪的困倦中,在睡着之前,他说:“额吉,赵释那家伙最近老来找我。”
他能感觉头顶的母亲动作停顿了,扭扭脖子去看她的脸:“额吉叫我听他的话,要和汉人交朋友,可是我见了他,他却总是不说话,牵着我的马跟我去放牛,天黑了又自己走回去。”
因为年纪大而略显浮肿的手盖在他的额头,描画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若是未来遇到了什么变故,你就跟着赵释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回头,不要回来。”
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萧凤支撑自己的上半身,用很激动的语气问她:“会有什么样的变故呢?额吉?”
他的母亲嘴唇张张合合,转眼之间帐子里外燃起熊熊大火,狼烟四起的原野变得无比陌生,萧凤握紧腰边的弯刀,掀开帘子冲出去,看到的是上千异族从远处策马疾驰而来。
他吓坏了,冲进去要叫母亲一同逃走,却见母亲从帐子里挽起一把比人还高的长弓,径自走出他们的家。
敌人越来越近,直奔他们而来。
他忧郁的母亲眼神坚定,泪光闪烁,挽弓搭箭,奋力挣开紧绷的弓弦。
只听见猛烈的一阵嚓响,敌人领首的其中一名大汉应声倒地,母亲的箭射穿他的马匹,可敌人们并未被这样的反抗所击退,更加激烈、更加猛悍地鞭笞胯下烈马。
萧凤强忍着腿软去拉母亲:“额吉,我们走,我们走吧!”
家中的马苍老无力,已经没有力气再躲避这么猛烈的追赶,从丈夫亲取对方首领首级而逃离家乡开始,母亲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她知道他们是来将自己掳走的,但她的儿子会被残酷的异族人毫不犹豫地残忍杀害。
她不能坐视不管,心急如焚地等待着那个早有约定的人,一面再次搭弓,射出第二箭,几乎是百发百中的准度,很快第二人也倒在队伍之后。
萧凤急得要哭了,他不断哀求自己的母亲快逃快逃,突然一道黑影从他的身后抱住他,正是有段时间未见的赵释。
“赵释大哥,你快劝劝额吉,她不肯走!”
赵释是骑着马来的,他不由分说将萧凤拉上瘦马,扬手在马后臀用力地一拍!
萧凤错愕地回头:“赵释,放我下来,我要去救我的额吉!”
“赛罕,快走!别让他们发现你的存在!”
母亲凄厉地朝他低吼,如同被逼入绝境的母狮,正在对她唯一的幼崽不顾一切地保护。
身后的赵释面色铁青,紧咬后槽牙,整张脸僵硬得像不平整的石头,萧凤回头去看渐渐变小的母亲的影子,他看到母亲抽出腰间的软刃,却是对着自己。
这是最最大逆不道的行为,萧凤的嗓子都要喊出血来了。
“不要!”
赵释猛然用手蒙住他的眼睛,宽大瘦削的手将他的头强硬扭转对着前方,他听见马蹄声飞快交接,疾风猎猎从耳边刮过,他的脸颊被泪水和砂砾刺激得像要撕裂开来一般,他伏在马脖子上,觉得自己丢了魂。
第30章30 黯淡颜
意识到身后已经没有人在追,马的速度才渐渐放缓,颠簸逐渐变得不那么激烈,萧凤脱力地一歪。
发现他的不对劲,赵释赶忙伸手将他的身子捞起,才使他免于跌落在马蹄之下。
“为什么不带着额吉一起走......”眼泪沾湿衣领,萧凤的眼睛都要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你额吉没来得及告诉你。”
赵释是原被流放西域的罪臣亲族子嗣,被迫做了当地权贵的府内下人,在忍耐不了暗无天日的棍棒责罚和虐待之后逃到他们的部落,后被一户好心的牧民收养做养子,常来帮萧凤一家干活的。
即便是外人,对于他那未曾谋面的亲阿布都比自己更了解。
“你额吉告诉我,你的父亲曾是个英勇善战的好汉,他从你额吉的老家将你额吉娶回来,挽救了她饱受冷待和严苛训练下痛苦的人生......这是你母亲告诉我的。但因为罪魁祸首是她的至亲,也就是你的外公,那噶楚 额布格,所以她时常矛盾地忧郁,明明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血亲,为何这样残暴?”
“我的父亲?他在我出世以前就离开了,母亲说他是去世了,我以为他真的......还有我的外公,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你的外公曾是草原最大最残酷的部落首领,他为了开拓自己的疆土,时常对外争战,就连自己同个血脉的其他友好部落里的男人,都被他砍杀以绝后患。你的父亲看不下去这样的情况年年发生,于是同他相约独战,将那魔头斩首以后,他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部落,便连夜离开了草原,你的额吉失去了丈夫和父亲,独自一人将你在偏僻的地方抚养长大,就是为了不被她的族人们找到。如今有人探到你额吉的下落,便叫她的弟兄们来抓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为什么额吉不告诉我?”萧凤抓着赵释的袖子,抽泣着问。
“你额吉担心你年纪太小,不能理解这其中的意思......”
萧凤崩溃大哭:“可是我没有额吉了,没有额吉了,我变成一个人了!”
赵释心里一紧,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你母亲嘱托我带你走,离开这个地方,我也没有家,此后我就是你的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要你,我不要你的保护,我要额吉”萧凤多么想冲回去看看额吉的样子,可是赵释始终紧紧地抓住他,不准他再往回多迈一步。
两人骑着脚步疲惫的瘦马,消失在草甸的灰蒙尽头。
漫长的岁月,无边的苦涩。
转眼四季更迭,春初掌苍云天祖师庙布榜,华贵的绸缎下掩盖着那个令人希冀已久的结果。
萧凤看见自己的汉族名字被工匠雕刻在灵石牌上,顶端系了条苍蓝色的穗带,他如置梦中,难以相信他走上了修仙这条道路,并且顺利成为了一名万众瞩目的内门弟子。
往日在门派里欺压他的小人们,都带着羡慕和怨恨的眼神纠缠在他的身后。
可是他毫不在意,因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匈奴了,也许人们还是会因为他略微异于常人的锐利容貌和稍卷的黑发而叫他怪物,但他可以拔剑而令其闭嘴。
端详着师兄送给他的铁剑,精美的剑身泛着冰冷的光芒。
他想自己已经拥有了杀人的能力,可是他真正想要保护的人,却永远留在了遥远的草原。
在他最需要依靠的年纪,徐拂青出现在他的面前,温柔似水。
他是第一个对萧凤这么好的陌生人,教他习剑,陪他认字。
最初的时候汉文是尤其难学的,复杂的字形和各式各样奇怪的画符,都让他在每个夜晚抓耳挠腮想不出究竟。徐拂青握住他执笔的手,耐心体贴地教他书写一笔一划。
那个京城出身的阔少爷翟临总是在课上刁难他,徐拂青也会站出身为他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