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抬头仰望,高大的松柏下阴凉安全的树荫,炎热午后从缝隙里落下的明媚阳光,照在他们小憩恬静的脸庞,他闻到徐拂青身上淡淡的书卷和檀木香气,那股气味带着他飞了很远很远,飘在天空脚不着地。
直到大师兄厌倦了他。
或许不是厌倦,而是自己真的是惹人嫌恶,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无父无母出身卑贱,跋山涉水找寻自己的出路,师尊不重视他,同门弟子鄙视他,连最低级的杂役路过都要对他啐一口唾沫,他忍,一忍再忍,原以为徐拂青不一样,原以为他不一样!
周芗被徐拂青半抱在怀中,眼圈泛红诉说着自己的苦楚。
萧凤低头看自己高肿起来的虎口,愤怒地质问周芗为何要大言不惭。话音未落,徐拂青冷声喝止。
“你生性顽劣,伤人还有什么道理要说!”
周围有人在指指点点:“这疯子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为非作歹,看他生气那样子,怕是连过路的蚂蚁都要被他踩死才罢休!”
“一个朋友都没有,肯定是受不了他的差脾气,活该!”
“可怜咱们的小师弟了,刚入门没多久就被疯子缠上。”
不是的......不是!
“闭嘴。”在徐拂青的命令下,众人都住了嘴。
萧凤心头一喜,看向徐拂青,正要以为对方念及旧情会为他说几句好话,没曾想却从他的脸上看见令他汗如雨下的厌恶和烦躁。
本就冷峻的眉眼里更是恍若结了冰霜,看得他从头到脚寒到了底。
“给周芗道个歉吧。”他像处理所有随处可见的宗门纠纷一样将周芗往中间一推,使他面对着萧凤。
动手伤人是有错,但周芗刻意不还手又是如何的心?
“我没错。”
复杂难堪的心思在身体里乱撞,萧凤喉咙很干,干到讲不出话,发不出声,他的耳朵烫得厉害,可尊严叫他不准低头。他想起自己刚到门派,这些围观的人里有不少刁难他的,自己主动撞过来却揪着他的领子叫自己道歉;冬天把自己的被子淋了脏水丢到外头施法令其结冰,他只能和赵释一块挤在一张被子里,他气得呕吐,除了赵释无人在乎他受了多少委屈,后来赵释被调到更远的地方训练,那些人就更变本加厉地欺负他。也就是在某一次忍耐已久的爆发后,他突然发现,原来发火比道歉有用多了。
他这辈子,死也不会再对厌恶之人说一声抱歉。
“萧凤。”对方的咬字重了。
到最后徐拂青动了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了他,言犹在耳,历历在目,他看着徐拂青袒护周芗的模样,心里已经开始失望。
两人的身影变得愈发高大,颤抖着黑色的鬼影,魑魅般摇晃着喷薄煞气,尖锐的嗓音几乎要贯穿耳膜。
萧凤喘着气,用两只手尽力堵塞任何可以进入耳朵的声音,可是那些声音就像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那样,嚣张地迸发一字一句,到最后越来越多不断重复,沉甸甸的要把他压垮!惨白的手指似是要抓破两边耳朵的皮肤,筋脉毕现的身体是拉开到极致的一张弓,再多张一寸便会骤然断开。
“啊啊......”
齿关里传来野兽般的嗥呜。
第31章31 醒悟颜
痛苦愈演愈烈,萧凤眼里的血丝变得密集起来,逐渐向放大的瞳孔攀爬。
“区区一个乞丐,怎么可能得道成仙?”
“我是掌苍云天内门弟子,长老摸灵根时我是当场天分最高的弟子,我不是乞丐!我不是废物!”
“萧凤,你无拘无束随意伤人,不讲礼数,实在恶劣,我不想再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武功修炼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人瞧不起?我告诉你,我瞧不起你一辈子。”
“你的力量太过弱小,即便当时给你一把武器,你也保护不了你的额吉,因为你胆小,你懦弱,你一无是处......”
“额吉......我的额吉!你在哪?我找不到你,这里好黑,好多坏人,我好怕!”
茫然地在湿漉的雨天奔跑,刺骨寒冷让身体的燥热变得更加分明,他是发烧了,烧得不轻。也找不到解答的方向,陷入死胡同里,愈来愈极端。
你只有变得更强,才能碾压所有辜负你的人。
心底传来一道声音。
萧凤倏地静了,他站在原地,感受自己的神智逐渐被一个新的声音所吞噬。
只有更强,才不会在乎他们对你的抨击和侮辱,他们会像奴隶一样匍匐在你的身后,而你弹指的功夫就能让那些人送死。
好胜之心人皆有之,萧凤很清楚。
但他变得越来越想,越来越渴望!
浑身的肌肉绷得紧实,手臂血管凸起怖人,滔天怒意几乎难以克制,他的意识越来越沉,眼前只剩下黑红色块,充斥着他的身体难受得要发狂。
他想突破这种难受的制约,灵力慢慢凝聚在掌心,眼看就要发狂毁坏周边的事物,突然右手手腕皮肉一紧,突兀地抽搐了下。
千意琅的声音在耳边。“记住,不能倒下,也不能发狂!”
他硬生生将那股暴虐的心思压了下来,忽然明白自己正在经历的,是幻觉,是控制,他更不能放任自己沉溺。
至少现在不行。
运功抵御心魔侵扰,他紧皱的眉头终于松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笛声渐渐转淡,萧凤的眼前逐渐恢复了清明。
他看到有人躺在地上闭着双眼,满脸是挣扎冒出的汗水,口中呓语是些他听不懂的家乡方言;有人靠在一根断掉的柱子旁,对着虚空大喊杀了你,神情可怖似有深仇大恨;还有的抱着桌腿淫笑,嘴角挂着涎液做着春秋大梦,千人千面,此刻一览无遗。
萧凤低头看自己的双臂,已是被自己掐得伤痕累累一片青紫,默默将袖子放下,仰头看着屋顶,等待着闹剧的结束。
二长老走进殿室的时候,看见萧凤神情正常,没有做出如他预想的疯狂举动,诧异地扬眉,随后笑道:“是我小瞧你了。”
许是句赞美,萧凤只觉得讥讽刺耳,别过头去不看他。
从他身后快步走进来几位师姐,扶起神智明显受到侵扰还未缓过劲来的弟子,手指抵在他们的太阳穴为他们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