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午时。烈日当空,火辣的阳光灼伤着她脖颈面庞处裸露的肌肤,燥热难耐。兰烬落在烈日下一阵阵晕眩,双腿麻木且口干舌燥。再加上清早崴了脚踝,更是疼痛难耐。阳光毒辣将她的脸庞晒得绯红,一身累赘厚重的宫服徒增溽热。
烈日之下,她的目光开始涣散,眼前的崇楼玉宇熙熙人群都幻化作模糊的色块。
“娘娘……”
阑珊忧心地搀扶着她,隐隐地几分心疼。如她一个弱女子,身子本就孱弱,怎能在烈日下长跪三四个时辰?而皇后,自然是有意趁她不得宠之时落井下石,借故惩处她一番。
兰烬落逞强地摆手轻笑让阑珊无需担忧:“就是双腿麻了些罢了,不碍事……”正说着,虚弱的身形终是支持不住,昏倒了过去。
阑珊大惊失色,扶着她唤道:“娘娘,娘娘您醒醒啊……”
正巧经过凤阙宫外的淑皇妃蓦然瞧见了这一幕,慌忙低声向身旁随着她的白芷吩咐道:“白芷,速速去告诉皇上。”
☆、20、别有人间行路难
不知过了多久,兰烬落朦朦胧胧地醒来,羽睫轻颤着,意识仍然有些模糊。头部仍旧是昏昏沉沉,昏迷许久不曾饮过一口水的她,喉底如同干涸了数月的河床,渴求着哪怕一滴的甘霖。
“阑珊,水……”
她嚅动着苍白的唇张口轻唤着,本就轻弱的声音又低哑了几分。
阑珊听罢立马地替她倒了一杯水,端着茶杯走到榻边时正要喂兰烬落喝下,却被一只孔武有力的手硬生生地拦住了。面对九妄言毫无表情的脸庞,阑珊怔怔地愣在原地。手中的茶杯放回去也不是,不放回去也不是。
床榻上的兰烬落仍不住地低换着:“水……来人……”
意识模糊中,她的耳畔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带着三分调笑七分戏谑的意味:“朕倒是在此处,可要朕为爱妃倒杯水?”
兰烬落一惊,混沌的脑海立刻清醒过来,猛然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九妄言那张唇角微扬,漫不经心的俊脸。
她挣扎着起身,蹙着秀眉:“九妄言?你,你怎会在这里?”
一旁红唇浓妆的皇后尉迟苡正襟危坐在黄花梨木雕花椅上,凤眸圆睁地怒斥她:“贱人,竟敢如此称呼皇上!来人――”九妄言却一摆手,止住了皇后的话语。
“怎么,看到朕是不是很失望?”
她赌气地别过了头去,凝视着身旁藕荷色锦绸帐帘,以蚊蝇般低弱得只有她与九妄言听得到的声音轻轻嘀咕了一句:“是。睁眼看到了皇上,臣妾心中十分不安。”
他一时愕然,旋即拽过她纤细的手腕质问道:“听皇后所言,你才入宫便耽误了请安的时辰,且还无事宫规出言不逊顶撞皇后,可有此事?”
她吃痛地低吟了一声,用力抽回手来。她知道九妄言分明是明知故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便她会明目张胆地顶撞他这个皇帝,也没那个闲心无缘无故地去惹皇后。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宁可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也不愿低声下气地哀求他的宽恕。
紧攥着覆盖在身上的锦被,一字一顿地挤出几个字:“正,是。”
他未料她竟会一口承认下来,不作丝毫的辩驳。倘若兰烬落矢口否认乞求他的饶恕,他兴许会因她的低声下气而心情大好,将此事当作不曾发生过。
“你……”
她的倨傲令他心中恼怒不已,抑制着想要将她从病榻上揪起来的冲动,面色铁青地下了口谕:“既然如此,懿婧娥藐视宫规目无王法,即日起贬去霍刑司杂役房劳役,以儆效尤。皇后须时时监督她,若是被朕听闻她胆敢有怠惰因循之事,朕唯你是问。”
原本担忧皇上知道真相会向自己兴师问罪的皇后暗自窃喜,忙不迭地欣然应道应道:“诺,臣妾谨遵皇上圣旨,定然不会让皇上失望。”
阑珊与笙歌皆变了脸色,连忙磕头求情道:“皇上且念娘娘中了暑气身子孱弱,便饶过娘娘罢。奴婢等愿替娘娘受了此罚。还请皇上开恩……”
兰烬落见状丹田生出怒意,怒嗔道:“谁让你们跪下的?起来!”旋即下榻深深叩首,斩钉截铁地道:“臣妾谢皇上隆恩。臣妾定会安分地呆在杂役房思过,让皇上您眼前清净!”
九妄言一时气结,欲要发怒却也不能耐她如何,心中自忖:朕倒要看看,你这贱姬如何能耐得住杂役房日日艰苦的劳作。到时候,朕定要看你如何苦苦哀求于朕,让朕绕过你。冷然一笑,乜斜着她,随即大步流星地迈了出去。
阑珊急急地上前扶她起来:“娘娘,你怎么这么傻?分明是那皇后要闹事,无故陷害于你。可……可你怎么反倒一口承认了?凤阙宫上上下下的宫人侍女,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阑珊,你不懂。”
她拢起阑珊的鬓发,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皇后乃是中宫,又有尉迟将军这一后台,一旦招惹万劫不复。凤阙宫中的那些卑微的宫人岂会帮着我们害自己的主子?被贬去了杂役房也好,免得后宫争风吃醋扰得我心烦。”
☆、21、此生契阔长相随
夜幕漆黑如泼墨,星月黯淡。杂役房灯火阑珊处,女子身形纤细,披着一件黑斗篷,在桂花树下站定,来回踱步。由于夜幕四合灯火微弱,看不分明她笼罩在斗篷帽沿下的模样。
不多时,迎面匆匆走来了一个头戴高帽,手执拂尘的舍人。舍人垂首,毕恭毕敬地向女子笑道:“菡萏姑姑久等了。”
女子解下斗帽,淡淡说道:“无妨。卞舍人,附耳过来。”他将耳附上前去,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明日你的杂役房会来一个人,便是皇上的懿婧娥。那贱人冲撞了娘娘,贬她来算是轻的了。娘娘眼里容不得沙子,还望卞舍人――替娘娘好生招待招待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懿婧娥,教教她宫廷礼仪。舍人知道如何做罢?”女子扬着唇角,说罢便从袖中拿出一袋沉甸甸的碎银子递给了他。
卞舍人心下一动,立马接了过去,谄媚地笑道:“哎,奴才明白,明白。既然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奴才岂有不从之理?奴才,定然会好好地招待那贱婢。菡萏姑姑可要为奴才在娘娘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啊……”
“这个自然。届时你若做得好,娘娘说了还有重赏等着舍人。此处不宜久留,我先行离开了。”
“那奴才,就多谢娘娘了,菡萏姑姑走好。”
次日,杂役房。
“你这丫头,为何如此的死心眼?皇上只罚了我一人,你又何苦非要跟着来与我一起受难。你可知道,这杂役房不是人呆的地方……”兰烬落将装着衣裳的包袱轻轻放在了破旧的木桌上,继而望着执意要跟她来的阑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清早的时候,她正收拾着衣裳与随身物品。笙歌和阑珊却拉着她,求她带着她们两个一起去杂役房。她自然是不忍心让她们俩跟着自己受苦受难,只吩咐两人一起打理好花溆轩的事务就是。――哪知临出行的时候,阑珊竟用簪子抵着自己的脖颈,执意要与她同去。
这杂役房是那些犯了错的宫人呆的地方。这里制度的苛刻、活计的轻重,绝不比汉代的暴室逊色半分,更何况听说此处的管事儿的卞舍人更是刻薄至极。一旦进了这里,就等同于进了炼狱,备受鞭笞,出去的概率也几近为零。按照杂役房的规矩,这么一间狭小破旧的屋子就是四个宫人的住所。
环顾四周,这屋子朝北――冬不暖夏不凉。除却一扇年久失修、朱漆脱落的木门,便只有一扇木窗和一扇小小的天窗可以采光。
因为时常照不进阳光的缘故,屋子里有些潮湿阴霾,若遇上黄梅天,便更是溽热潮湿了。天窗照进来的阳光中,点点灰尘浮动着。屋内陈设再简单不过,除了四张床榻,就只剩一张残破的木桌与三四张木椅了。这里宫人凄惨的生活,亦可见一斑。
“娘娘,笙歌是花溆轩的掌事宫女,分不开身。可奴婢不同,平日里忙里偷闲,娘娘也不舍得奴婢干重活儿。奴婢自打跟着您后,就铁了心要与您共甘苦同富贵了。”
看着她一脸死心塌地的诚恳,兰烬落纤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轻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平日里倒是宠坏了你,真真是拿你没办法。还有,我从今日今时开始,已不再是懿婧娥了。日后休要再唤我娘娘了,你也不要自称奴婢了,你我姐妹相称便好。”
阑珊踌躇了好些时候,方才略微有些为难地说道“这……还请容我称娘娘为主子。”
“也罢也罢,随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