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与愿违，任青轩不仅来了，甚至还是那三位倒霉蛋里第一个来的。

钟数请他坐下，仔细翻阅合同，合同是中英双语的，钟数特意说明他们没有在英文的部分动手脚，请任青轩放心，中文没问题的话，合同也就没问题。

任青轩停在第一页很久，等她说完才抬头到：“现在我看这种英文还是没问题的。”

“哈！”钟数要笑不笑地耸了下肩：“厉害。”

助理出去拿咖啡外卖了，会议室里难得没别人，钟数抓紧这两分钟的宝贵时间，从手边甩过去一只签字笔。

笔身沿着桌面滋啦一声，滑行过去，正好停在任青轩手边。

钟数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淡淡道：“第一次签卖身契我没看见，第二次我有幸见证了。”

职场上的小钟太有魅力了！

chapter57 远假近真

“这不是第二张。”任青轩看了她一眼，拿起笔，很利落地翻到最后签名处， 盯着那片即将落笔的空白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落笔，又抬眼看着她，喊了她一声：“钟数。”

钟数的心没来由地一颤，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任青轩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对她直呼其名。从前，他俩还是陌生人的时候，任青轩称呼她，总是“钟小姐”来，“钟小姐”去，好像她一日按摩，终生是客。

后来关系渐渐熟络，暧昧在俩人之间滋长，彼此都恨不得从限制重重的肉体凡胎里跳出去，找个没有身份、没有姓名也没有别人的地方，面对面地进行灵魂交往，那时候名字这个从千万人嘴上碾过的词汇，于二人都是羞于出口的。

再后来，他们关系亲密，无以复加，名字也就成了多余，他们彻底省略了称呼，光靠眼神的重量，就能抓住对方的注意力，毫无阻碍地开启下文。

此时此刻听钟数两个字从任青轩嘴里吐出来，她居然觉得有些陌生，先是觉得这名字陌生，而后又觉得眼前这人陌生。

她心中始终收藏着一个年轻三岁版本的任青轩，这些年，这个任青轩兀自占据着她心里的某个角落，他不吭声也不发光，但仅仅是缩在角落里，就帮忙谢绝了从四面八方向钟数飞来的好感和暗示她隐约期待自己是个专情的人，因此记忆的柔光洒下来，她总是忍不住想象前任的美好之处。

现在这个小人模型在她眼前逐渐放大，最终与面对执笔的任青轩合二为一，她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咚”一声悠远而厚重的钟响，声波飞过苍翠松林，飞过鳞次栉比的城市大厦，砸进她太阳穴里，刹那间，将她撞得灵台清明。

“我到底在执着地爱他什么？”钟数忍不住问自己。

眼前的这个人文化一般、见识有限，心地也谈不上多善良，并且用身体钻规则的空子，想方设法地从金主身上捞钱，除了一副皮相紧致点，倒底还有什么是值得她用整个青春去留恋的呢？

钟数探身向前，凑近了点，果然，任青轩的牙齿上沾了点红色的口红印，仔细看看，还能看出长期抽烟留下的褐色痕迹。钟数在这一瞬间想到谷粤老早就吐槽说过明星一水儿的烤瓷牙，怎么任青轩还没做呢？总不至于是没钱？

有限的经济收入，同样会衰老的皮肤，普通的工作能力……钟数打量着他，忽得感觉从头到脚都自在起来，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而去了，她猜大概率是专情的执念。

社会心理学上有个相当出名的概念，叫“南风法则”，这一两分钟之内，钟数认为自己简直应该为南风法则在两性关系上的运用而去申请诺贝尔奖过去三年，她小心翼翼、严格要求自己不去提及、不去想起任青轩，生怕每次提及都会有碍感情剥离的进程，而三年来，她始终未能成功。

可这才短短几天呐，现如今坐在任青轩对面，她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离人越近，离爱越远”。

任青轩在长久的沉默里放下笔来：“能帮我关下门吗？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

“……可以。”钟数起身去关了门。

任青轩视线跟着她，一直到她回来对面落座，这才开口静静道：“我想告诉你，我的第一张卖身契，是我的出生证明。”

“我妈是个飘飘，我没和你讲过吧？在我们那儿，就是同性恋的意思。”

钟数下巴动了下，没能张开嘴，望着他，他似乎在笑，又似乎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一个飘飘是怎么结婚的，可能是因为她病了，必须要给自己找个依靠吧，总之她结婚了，一穷二白，还有病……怀我的时候，她的红斑狼疮还不怎么严重，有时候发作起来不能吃药，就只能靠身体硬扛，她特别希望我是女孩，因为她喜欢女儿，结果很不幸”

任青轩耸了下肩，无所谓地一笑，接着说：“后来没过几年，他们就离了，久病床前无孝子嘛，何况是伴侣，不到俩月，我妈又找了一个……我总觉得她那时候太着急，想要有个地方落脚的心愿太急切，才会让别人钻了空子，哦，我说的这个别人，就是赵耀的亲爸，我的后爹。”

“有了新家庭，我妈还是不死心，想要个女儿，试了很多偏方，最后也不知道有用没有，反正生出来，还真是个不带把儿的，但是她孕期吃药实在太多，导致赵耀打小就身体不好。养小孩不像养小狗，不想要了还能送人，小孩哪怕你不欢迎，你也得养到 18 岁，试想一下，哪门子后爹能接受养常常生病的吞金兽十多年？”

“那时候他们两口子经常吵架，一吵起来，天覆地覆的，每次都以离婚作为结束词，我妈嘴硬，非说自己一个人也能带着我们兄妹俩过日子，结果别说做单亲妈妈了，想要变成单身都难办那个男的一听见离婚之类的字眼，就要发疯，在家里打人，有一次让我碰上了，我妈被那个男的摁在地上跟我说：快走。”

“就为这句话，我后来才敢带着赵耀踏上去 g 市的火车，头回出远门，连车票都不知道怎么买。”任青轩自嘲地笑了下，看着她问：“穷得挺具体吧？你后来在馨悦见到我的时候，我的日子已经很好过了。”

“可惜好过都是暂时的，不好过的都在后头，你走之后，赵耀生病了，我存的那点钱连给她做手术都不够。”

钟数忍不住插了一嘴：“我给你留了二十万。”

任青轩看着她露出一个苦笑，慢慢将嘴角捋平：“我怎么好花你的钱呢？我在你面前只恨不能把自尊心垒得再高点，全世界，我也就剩下面对你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自尊心在跳动了。”

“那天在租车行，你说我像条狗，实话告诉你吧，陈欣家的狗比我有骨气多了，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自己选的，怨不得人……”任青轩越说越艰涩，他嗓子的气门好像快关闭了，最后几个字正在用尽全力挤出来。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也不是想对你博同情求原谅，我就是、就是……”

任青轩一偏头，两行泪水从他脸上清晰地滚过，他抬手用力地擦了一下，接着说：“我不奢求你还喜欢我了，但你能不能别那么看不起我？”

钟数看了他半天，静静道：“我看不看得起你，重要吗？”

“重要。”任青轩仍旧看着侧面，嘶哑着点头。

钟数嘴角一扬，轻声笑了，像同初中生讲道理似的，顿了顿说：“其实你自己看不看得起自己，才重要。”

会议室外有人敲门，钟数望了眼门口，将桌面上的纸巾盒滑到任青轩手边，压低声音道：“如果你不签这份合同，你要赔陈欣多少钱？”

写到这里感觉已经不是在单单讨论爱情了 而是两个鲜活的人面对自我、生活会做出什么样的取舍的讨论了??

难道女主还要帮男主赔钱吗。。？不太明白事情走向了，只能看出分开几年男主好像一点长进也没有，女主在执念的也只是曾经的阿轩，看到现在感觉男主没什么魅力??

我也想问女主到底看上了男主什么在执念什么，图他长得好看年轻漂亮吗，这份美丽也不是只开给她一个人了，还是被别人采撷完了女主继续接盘？

许多时候，人们爱的是陷在爱情里的自己，小钟在这一点上尤其明显，她有一定的自负、自恋和孤高，以至于她在分手之后长期地自苦、自责，怨恨自己的弱小。她总是在想“如果当初我再厉害一点……” 这是仅仅笼罩在她一个人头上、无法摆脱的乌云，我想在重逢后给她一个时机，好让她看清楚所谓爱情，也只不过是一场人生的暴风雨，是雨总该停的，总会停的，她大可以把自己从无形的牢笼里解放出来，奔向更加永恒的自由。 至于男主角，我为他设计了一个相当梦核的结局，希望同时做到毁灭和新生的效果。 总之，剩下的部分应该不长啦，很感谢看到这里，我很喜欢阅读到读者对于人物的真实感受，谢谢，对我来说，搅动一颗陌生的心就是了不起的文字魔法。 再长就不说啦，未竟之言都在文中，thank you again～

chapter58 “我”与“我”

“天文数字。”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任青轩表面上享受着陈欣的好处，实际上真如钟数所说，他与陈欣之间的经纪合约同卖身契没什么两样，抛开两性关系里的软性剥削不谈，仅从账务上来说，他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有十分之九流进了陈欣的口袋。

陈家的法务是很厉害的，这一点任青轩早就领教过，当初要不是有这个法务团队在背后出力，他没可能一分不赔地从何小姐那儿脱身。那么现在，他想要从陈欣手底下逃走，也只能如法炮制老路子找个背景更强大的新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