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昨天晚上还有什么其他的客人吗？

任青轩好奇地点进去，这一下给他惊呆了，这哪儿是评价啊，简直是篇 800 字作文，详细叙述了 003 号技师从见面到服务结束的一举一动，重点说明他服务态度如何良好，手艺如何出众，最后还在末尾浅浅提了一嘴，说他“长相也令人舒适”。

全篇条理清晰，文笔生动，没有错别字，一看就是个有点儿文化水平的人写出来的。

任青轩上下拉着文字来回看了两遍，心头的震撼逐渐归于平静，他突然有点想笑，忍了又忍，嘴角没绷紧，一歪头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谁啊？知识分子真够无聊的，并且迂腐。

真这么欣赏且感谢他，不如来店里多点他几个钟，人谢若林可是说过：“现在这世道，什、什么都是假的，黄金白银那是真的。”

任青轩这么想，也就真这么回复了，不过用的不是他自己的平台账号，而是另外一个没有认证，也没有消费记录的普通账号，假扮路人回复说：“亲的评价写得真好，不过要想感谢他的话，不如直接到店里点钟哦。”

面无表情地发送完这条恶心评论，他扯下背上的浴巾扔进脏衣篮里，套上长袖睡衣睡裤，拉开浴室门去喊普通账号的主人起床吃早餐。

“赵耀！起了没啊！”他扒拉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小女孩的房间门口，侧耳一听，全无动静。

于是更加不耐烦地抬手大力拍门：“几点了还睡！赶紧起来！还上不上学了你！”

五分钟后，一大一小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在餐桌旁吃起了早饭。

任青轩左手握着手机刷短视频，右手的筷子上夹着个小笼包，看一会儿手机才想起来吃一个包子，等包子送进嘴里，皮都凉了跟他一块儿吃饭令人食欲下降。

小学生赵耀则和她哥完全相反，看啥都馋，吃啥都香，不挑食不剩饭，个头还不到她哥腰高，食量就已经要将她哥甩在身后。

任青轩慢吞吞吃完一个小笼包，没动手去夹第二个，而是专心投入于“父母残疾的小女孩如何励志考上重点中学”的短视频，冷不丁听见对面的妹妹说：“我吃饱了。”

他有点意外地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扫了一眼桌上的塑料袋，一笼小笼包还剩 5 个，这就不对劲了，平常一袋小笼包都不够她吃的，还得加俩茶叶蛋。

他放下手机看向对面的小姑娘，没着急发问，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通。

任青轩怀疑自己大意了，这小兔崽子早上可能不是睡过头，而是早早就起了她给自己编了个稀松又诡异的麻花辫，左边高右边低，刘海卷成内扣，离眉毛两丈远，不清楚是受最近哪部偶像剧的造型影响。

他一言难尽地撇开眼，嫌弃说：“你早上起来干嘛了？别以为我不开你门你就可以自己躲在里边瞎搞。”

“没干嘛啊！”赵耀从大肚瓷杯里抬头，心虚地舔了舔嘴边的奶粉泡沫。

“把这几个包子吃了。”任青轩将桌上剩下的半袋小笼包推过去，强硬地给出命令。

“哎呀！我不吃！”赵耀伸手又把包子推回来，她很烦哥哥这种不通人情的交流方式，但又害怕自己的忤逆真的会招他生气，于是紧接着解释了句：“我吃饱了。”

“少放屁！”任青轩冷笑一声。

赵耀脸黑下来，作为家里唯一的读书人，有时候她真觉得她哥很粗鲁，像打什么不文明国度来的侵略者。

任青轩：“你吃多少我不知道？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给我瞎学别人减肥，还有你这头发，进校门之前给我拆了，搞的什么鬼！告诉你，你要是敢在学校给我早恋，下个学期我就把你送回你亲爹那儿去。”

“我哪儿有！”赵耀气得耳朵都红了。

“还说没有？”任青轩伸出筷子头一挑她夹在耳后的头发，两缕被烫卷的黑发便现了形，吊在赵耀耳前弹来弹去。

“你走开！”赵耀一爪子扒开他的手，崩溃到：“谁允许你碰我头发的！”

任青轩啧啧两声，斜着眼看她道：“胎毛都是我剃的……”

“那也不许！”赵耀眼睛红彤彤的，眼眶里蓄积起一层泪水，倔强地没哭出来，反驳时哭腔却没那么好藏住：“就许你打扮！你最好看行了吧！”

任青轩纳闷地皱了下眉：“我什么时候打扮了？”

赵耀听不进去他说什么，只顾着说自己的话：“你瘦，就不许别人减肥，你有一堆人追，就不许别人喜欢我，你根本就是自私……”

她越说越哽咽，转开脸，两行晶莹的泪水滑了下来。

任青轩无语，也没什么可安慰的话，任她哭去，自己捻了个凉包子送进嘴里嚼，颇有些食不知味。

养孩子不容易，他从几年前把赵耀带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了，但养孩子能这么戳心，他还是头回发现，赵耀和他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他妈生了这个妹妹后没两年就去世了，他那继父……不能算个东西，不提也罢。总之不论离家前还是离家后，他都是一人分饰爹妈两角拉扯这个便宜妹妹长大的。

没想到妹妹才正经念了没几天书，就要用自私这样词汇来批评他了。以后呢？等她再长大一些，再懂事一些，知道了自己哥哥的职业和志向，还不定要怎么嫌弃他，和他断绝兄妹关系呢。

任青轩想着想着，忽然自嘲地一笑，他觉得有些话实在不该对一个懵懂的小学生讲，可那天他着实没忍住，不知怎的就任凭胸中积蓄的话语漫过堤坝，涌了出来。

他说：“你还小，才认识几天美丑？实话告诉你，光长得好看屁用没有，你以为长得好看就人人都来喜欢你啦？做梦吧，他们那是图新鲜想睡你！”

任青轩咬住话头，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词，他假装没发生似的，又闷头吃了个凉包子，刮喇着咽下去，哑着嗓子说：“哭好了吧？赶紧收拾书包。”

一家人，吵得再怎么撕心裂肺，总归还是要把日子过下去的，何况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人。

赵耀坐他的摩托车去上学，一路上赌气不肯说话，快到学校时天公不作美，飘了点儿小雨，俩人这才有了点交流。

任青轩拉开自己羽绒服的拉链，两襟立刻“嘭”地一声，被裹挟着冰凉雨气的冷风吹开，成了个厚实的披风。

他余光往身后瞥了一眼，僵硬地说：“快把头钻进来。”

赵耀别扭着没有动作，任青轩打趣着给她递台阶：“淋雨头发长虱子谁还跟你玩？”

“哼。”赵耀掀起他的羽绒服下摆把脑袋钻进来，风声雨声车流的轰鸣全都弱了下来，她把额头抵在任青轩的脊背上，感觉像是穴居人类回到了旧山洞里简陋而安全。

校门口卖冰糖葫芦的还没来得及收摊，往常赵耀蹦起来要任青轩也不给买，说辞是吃那么甜长蛀牙，但赵耀知道她哥是觉得贵，原本 5 块钱一串的糖葫芦在校门口卖 8 块，可难道她不值这 3 块钱吗？她非要不可！

不过今天吵了架出的门，鉴于她也是一个有自尊的知识分子，就暂时先不要了吧……任青轩停车，动作迅速地给她买了一串。

迅速到赵耀都没来得及虚伪地推脱一下，她捏着糖葫芦走进校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雨下的更大了，她哥站在保卫室的屋檐下抽烟。

雨滴穿过烟圈，任青轩猜想着这雨什么时候会停，一根烟燃尽吗？

可烟快燃尽了，雨还没有停的意思，兜里的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催他缴上个月电费。

吃饭吃得慢的人一般都挺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