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么,愿闻其详。”或许是况遗怜看人的眼神太过云淡风轻了,霍引渔端茶的手都有些抖。

遗怜看出他情绪不太稳定,转而用了更为冷静的口吻反问:“在你霍二爷心里,女人究竟算什么呢?玉书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就因为你不喜欢她,就当她是死物不存在?你高高在上的喜欢到底算什么?是施舍,还是抬举?若说是施舍,我不差你这一份喜欢;若说是抬举,我也并没有因为你的喜欢而得到什么。说穿了,你的喜欢,根本什么也不是。”

霍引渔还有话要反驳,遗怜拿过绢子堵住他的嘴,不许他往下说:“我为什么不肯嫁你,理由你很清楚。玉书先前联合晏家、忠顺侯府以及你们霍家坏我名节,手段或许很高明,但你也是身处其间的聪明人,我不相信你毫无察觉。真正令我讶然的是,你对这种事的态度竟是放任自流!就像当年戚夫人和晏乡宁争斗不休一样,你从不觉得后宅女眷能够掀起风浪,所以你就大胆放纵她们自相残杀,只因女人争宠博爱的伎俩,于你而言,根本无伤大雅。我不嫁你,只是因为我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女人也是人,说话做事也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分量!”

玉书那些自诩瞒天过海的后宅招数,霍引渔自小就见戚夫人使过,他不能否认说毫不知情。诚如况遗怜说的那样,他单纯就是不觉得女人能够改变故事的走向,嗫嚅着,他还是坚持道:“是,玉书是很坏,可她说的那些话,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呀!我一直都认为,你是清白的……”

遗怜见他执迷不悟,只有摇头苦笑:“不,玉书没有你可恶。至少,她不计名分就把什么都给你了,而你,你又是怎样对她的呢?”

话说到这儿,也意味着他们之间已无多少可能剩下。

霍引渔突然手撑着交椅站起来,肉体剧烈摇摆,心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碎了。一地的残渣,怎么都收拾不过来。

他回头望了望况遗怜,发现她只是静穆地坐在那里,眼神无悲无喜。

命运似乎总爱开这样的玩笑,先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安排邂逅,怂恿他们互相爱慕,又在即将终成眷属的时刻棒打鸳鸯,迫使他们怀着遗憾分道扬镳。

既然不是一路人,为什么又不能早一点告诉他呢?偏要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明明他都已经,预备对她另眼相待了。

阿罗这一觉睡得很沉,今晚上,霍引渔就先把她托付给遗怜照顾。他自己,则脚步踉跄回了府。

霍家这座宅子并不小,琼楼玉宇,灯如果点得好,夜里是很好看的。然而家里总缺少心思别致的主母来操办这些事,戚夫人掌家那些年,霍家落败了,需得夹着尾巴做人,就连上元节也不敢太过张灯结彩。戚夫人重病以后,此等琐事,更无人过问了。

霍引渔沿着长廊绕来绕去,他没有目的地,也不想停,飘飘荡荡的,就是乱走。黑暗世界轻而易举将他围困,他连挣扎着往外爬的力气都没有,从小奉为圭臬的东西也会有错吗?他不止一次如是自问。

母亲、妻子、小妾、女儿……她们究竟为什么要出现?

女人提出的问题,当然要女人来回答。霍引渔跌跌撞撞闯进静斋,他记得玉书就在后廊一间小屋里住着。

进去以后,玉书还没睡,呆呆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房里原本点着灯,奈何霍引渔步履匆匆,带来很强一阵夜风,不多时,屋子里就黑漆漆的,一点光也寻不见了。

他一步步朝内室的罗汉床走近,玉书听见动静回过神来,她对霍引渔,是超出想象的熟悉。一句话没说,先披了外衣站起来,四目相对间,哪怕什么也看不见,霍引渔眼神里的愤恨,玉书同样一清二楚。

“你不是爱爬床吗!又装模作样穿衣裳作什么!”霍引渔单手将玉书提进怀里,另外一只手还能解她的衣裳裤子。

他把她剥得一丝不挂,再狠狠扔回床上,欺身过去,他自暴自弃般露出疲软的下体,一边拉过玉书的手大力揉搓,一边撕心裂肺喊道:“拿去拿去,你日思夜想的东西!”

手心里的阳具软塌塌的,根本算不上是个正经的男人用物。玉书泪眼朦胧地看向霍引渔,他还不到三十岁,就硬不起来了,这样一个凌乱的局面,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还味同嚼蜡般在她身上发起暴动,钳制她的腿脚,摆弄她的肢体,而她,却只不顾一切扑到他怀里,流下沉默的泪水。

她抱得很紧,紧到霍引渔不得喘息,他徒劳地往外拨弄女人的手臂,换来的,只是更为紧密的环拥。

在某个不被察觉的瞬间,霍引渔整个人的意志都被摧毁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自觉是个还不错的男人,出名早,哪怕一直入不了官场,到底算半个能人志士。对戚夫人更是百依百顺,孝道这方面,他绝对无可指摘。晏乡宁尽管因为他受尽苦楚,但他仍是一个体贴入微的丈夫,只不过男人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实在是难做人。事关阿罗,他更问心无愧,他都不想着再娶一门夫人好延续香火,这还不够大义凛然吗?

唯一牵扯不清的,就是身下这个陈年通房,一个霍引渔自己都记不得多少年没有碰过的女人,况遗怜还翻出来说,她分明就是找茬!

霍引渔将气全部撒在玉书身上,对着她破口大骂:“你哭什么?啊!你有什么好哭的!”

他不让哭,玉书就笑,略带一点鄙薄和傲气,她奋力将霍引渔从自己身上推开:“我凭什么不能哭?就因为我是丫头,是下人,我就要一辈子受你们辖制?我偏不!我就是要搅得你一辈子寝食难安!谁叫你当年要了我的身子,又不正经许我一个名分,都是你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没错,就是这句话,况遗怜也是这个意思。她们都觉得他是罪有应得,可霍引渔却连他究竟罪在何处都想不明白。他执意问一个结果,又按住玉书不许她跑:“你把话说清楚,我有哪门子的罪!”

“你杀了人!”

“我杀了谁?”

“杀了夫人,杀了我,你还准备杀况遗怜!”

她话音刚落,霍引渔还反应不过来,忽听二门上扣响了云板声。

响了四下。

家里真的死人了。

清风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压低声音请霍引渔赶快出去:“爷,爷,老夫人殁了,您快出来拿个主意呀。”

霍引渔不可置信地看向玉书,玉书的脸上却只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这下好了,你又多杀一个。”

这话,霍引渔当时还不懂,出门一问戚夫人的死因,才知道,她原是听说况遗怜主动退婚,乐极生悲,大笑过后才一口气上不来的。

霍引渔直到最后才敢相信。

他真的杀了人。

霍夫人大笑而亡真是上天的恩赐,可怜了晏夫人,走得凄惨。

霍家的人精神都不正常,从上到下,都这样

幸亏遗怜明智??

哈哈哈哈笑发财了

五九、一种相思

戚夫人的丧事办起来了,旧年也很快过去。

三月里某一天,春光烂漫,元暮江突然接到噩耗。

原来是家里想方设法替他捐的那个芝麻小官没得做了,因为有更背景雄厚的官宦子弟要跟他抢。靠门荫做官就是这样,一个位子千人盯万人防,主要还是看祖上够不够发达阔气,元家到底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拼不过别人也很正常。

消息是元振业透出来的,求官一事,他在中间也算出了大力。元暮江尽管失望,还是礼数周全到他伯父面前道了谢。况遗怜离开后,他要独当一面些,说话做事都比先前更为灵透。

元振业见他肯转性,心里多少也存了一点提携后辈的想法,再是分了家,到底一个锅里吃过饭,一些顺水人情,二房还是乐得去做。

元暮江说了谢辞就要告退,元振业还抬手叫他等一等,又说:“我这里还有一条出路,就是冒险些,不知你肯不肯。”

那时候,许多事已由不得元暮江肯不肯,他迫切地需要一条青云路,不然他跟况遗怜的事儿,就永远也看不见希望。这一阵子在家,他也想了很多,一对玉镯留不住况遗怜的心,她绝不可能没有期限地等他。他的动作,一定要快,而且是越快越好。

于是他识趣地弯腰作揖,向他从前最看不起的人伏低做小,说:“侄儿愚昧,万事都仰赖伯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