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妃浸淫后宫这么多年,又能在韦太后的铁腕铁拳之下成功扶助官家登上皇位,一点潜台词而已,她怎么可能听不懂。她倒是想管官家,只不过,她管教儿子的方式,一贯都有些粗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总不能把官家脱光屁股打一顿吧?
还是那句话,皇帝再小也是皇帝,皇室威严、皇家脸面,这些东西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还是要讲究的。
“赵裕安,我叫你过来坐下。”每次杨太妃像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官家,就代表她很生气了,下一刻就要发雷霆之怒。
官家倒不怕惹他亲娘生气,他这个岁数的混小子,根本天不怕地不怕。他只是不想在年轻女孩子面前挨打受罚,那对他的男子气概,实在是一种不可挽回的损伤。
浑不在意笑笑,官家礼数周全地坐到了杨太妃身边,又从宫人手里接过汤羹,他还得服侍亲妈吃饭。那皇帝也是要讲孝道的嘛,尤其当着外臣,更要彰显天家和睦,以此换取天下万民衷心臣服。
霍夫人出身清流世家,皇家愚弄百姓的招数,她门儿清。只等宫人们把昔玉扶起来了,她们婆媳就联袂举杯,向主位上母慈子孝那两个人敬酒。
歌功颂德的话当然还是由霍夫人来说才合适:“太妃娘娘刚还说嘴,口口声声羡慕妾有个好媳妇。要妾说,竟还是太后娘娘与太妃娘娘福泽深厚,有陛下这样至纯至孝的孩子在身边,扇枕温衾、哭竹生笋 ,这样的好事儿,妾就是做梦也不敢想呀!”
杨太妃要听的就是这些,冯孟淮虽不怎么样,他这个夫人却还有几分小聪明。有了霍夫人广泛散播,相信不出今夜,民间就一定会将官家孝亲的故事口口相传,所谓明君,古往今来不都是这样凭空捏造的吗?
杨太妃赞许地看了霍夫人一眼,见她桌上的炙羊肉快没了,忙又命人添上。
官家不傻,从霍夫人几句话就能听明白,坐在末席上那个女孩子是冯家的媳妇。但他也不太聪明,听霍夫人说她没儿子承欢膝下,就以为昔玉的丈夫死得早,还在大庭广众之下问了出来:“冯卿哪个儿子没了,朕怎么一点没听说?”
杨太妃听得直蹙眉,霍夫人一脸谄笑彻底僵在脸上,倒是一直默默无闻的昔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反应快,赶忙又拣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趁举袖掩面的功夫,草草粉饰下幸灾乐祸。
她那时在想,小皇帝别看年纪不大,说话还挺有意思的。
官家见她笑了,越发来了兴致,厚着脸皮问:“喂,你几时再进宫?喜欢耍秋千,还是观水戏,朕叫他们扮给你看。”
昔玉把脸侧到一边,只当听不见。
霍夫人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好好进一趟宫,平白还死了个儿子,换谁谁不气?她气,却不敢气官家太妃,她只气昔玉,觉得是她不守妇道,才会勾得小皇帝有非分之想。天知道,昔玉今天仅仅只是坐在那里,然后下跪,然后又重新坐在那里,跟个傀儡似的,她甚至没有直接跟官家说过一句话。莫名其妙的,她又成了淫妇。
硬着头皮吃完一顿饭,杨太妃担心官家继续口出狂言,提早允了跪安。从垂花宫出来,霍夫人就紧握了昔玉的手,说回去再跟她算账。
昔玉不大想理她,也想不明白她们之间有什么账可算的。如果一定要算,那就先把冯琦养外室这事儿掰扯清楚,霍夫人这个当娘的也不能太偏心,儿子在外头花天酒地不闻不问,媳妇多跟男人多说了半句话,就恨不得关进猪笼里沉塘。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您用不着那样看我,您要有这个闲心,就多去管管冯琦。他新娶了个罪臣之女,我不信你们不知道。”
冯琦那摊子烂事儿,霍夫人自然也听人说了。好好的,不喜欢家里这个,纳谁不是纳,偏弄个抄家灭族的祸害回来!家里再是有权有势,也不能跟朝廷律法过不去呀!
媳妇固然气人,到底不是自己生的,儿子不成器,反而更伤做母亲的心。霍夫人到了将近三十岁才有的冯琦,她疼他,比以往哪一个孩子都深刻,不成想教出这么个游戏风尘的败类。
登上回去的马车,霍夫人难过得直抹眼泪,昔玉看到了,也不给她婆婆递绢子。她自己的日子还一团乱麻,哪有那么多闲心去可怜别人。
嫁给冯琦,真是一步槽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棋了。
昔玉和皇上要来一段吗
她真是要做皇后的,只不过比较靠后,她跟冯琦过不到一块儿。还有就是,她真的是皇后命哈哈,我给她算的。不过放心,在官家成年之前,他们都不会有过多的交集,俺不搞恋童
不是恋爱脑的人才能搞事业
bingo!
五七、黄鹂无定
冯琦今天照旧不肯回府,躲在梨花巷这边一方小宅院里,守着他的,是一个姓裴的年轻女孩儿。
裴湘赎身有一阵子了,还是有些不习惯跟自己的救命恩人独处。无端地,她有些怕冯琦,尤其他阴沉着脸,不说话的时候。
冯琦的家境,裴湘也知道一点,都是听厨下一位老妈妈说的,她自己并不会着意去探听。她也跟昔玉一样,并不在乎冯琦除她之外还有多少女人。不过一个外室而已,身份上尴尬得可怕,又是逆臣府邸出来的,裴湘有自知之明,她不会做以卵击石的糊涂事儿。
“灭几盏灯,咱们歇了吧。”冯琦把脚从木盆里抬起,招招手叫她过去。
小院才刚买下没多久,还来不及采买奴仆,给冯琦擦脚的活儿,只有裴湘亲力亲为。女孩子只要在花街柳巷里待过,身上再有多少傲气也平了,原来觉得特别低贱、特别有失身份的事儿,现在裴湘可以抢着干。只要冯琦答应赏她一碗饭吃,结草衔环、当牛做马,要她怎么样都行。
擦好脚了,裴湘又去倒水,借故还倚在门上看了一会儿月亮。冯琦晚上有个好习惯,洗了脚就会安静睡下,不会再吆三喝四地找人服侍。
那天晚上倒是奇怪,裴湘看完月亮回去,冯琦还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眶红红的,很像是哭过。
他的苦闷,裴湘是无权过问的,所以她只是轻轻帮他盖上锦被,象征性问一句:“您还不睡吗?”
裴湘单看长相,或许比冯琦还小,他说起来也是男子汉,哭多了总显得慵懦。举起衣袖来揩了揩眼角,他这样问裴湘:“你跟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子长得有点像,不过她要比你明艳一点,你美得内敛、老实、一板一眼,她不一样,她是锋芒毕露那种。”
类似的话,他经常说,裴湘猜测他心里应该还装着一个女孩儿,那日他之所以会在舞乐坊救下她,大概也是因为她长得像他心里那个人。
裴湘在床边坐下,煞有介事问:“是吗?那我跟那位姑娘真有缘分。”
很点到为止的一句话,完全就是在迎合,不掺杂一丁点的个人情思。冯琦转过头来望向裴湘,发现她脸上的微笑更是平淡,平淡到不像一个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更像对世事洞若观火的老道姑。
除了眉眼间有几分神似,其他地方,真跟姜兰则一点也不一样。
冯琦竭力控制自己不去这样想,他把眼睛从裴湘身上挪开,又请求她对他和气一点:“你可不可以把眼睛闭上,不要那样看我。”
裴湘以为是她的目光太过冷淡了,便又挤出一个眉眼弯弯的笑,冯琦喜欢女孩子娇俏灵动一点,她很早就知道。
原以为冯琦被人主动讨好就会开怀,谁料他反而眉头紧皱,一下坐起来,勾住裴湘的后脖颈,恶声恶气警告说:“我让你闭上眼睛!听不见吗!”
裴湘以前在家的时候,偶然间也曾听到过父亲责骂嫡母,她对于男人的凶悍霸道,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苦恼,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冯琦才会满意,她毕竟也是正经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更有风骚的手段,她就是知道,也囿于面子,不好往出使。
思前想后,她还是只有爽快解下身上的扣子。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就拿这个回报冯琦吧,大概他也愿意。
况且裴湘也听她生母说过,男人都是得手后就不知珍惜,她免不了在心里幻想,冯琦如果以后都不来了,那她就可以独占这几间大房子,等手头活泛些了,再去雇个小丫头一起打发晨光。往后的日子,大不了清苦些,怎么都比受制于人要好。
光这样想着,已觉得信心满满。裴湘很快脱到抹胸,终究还是怕羞,没敢扯得太干净,只松了松腋下的系带,微微露出两峰之间的沟壑,将最玲珑有致那部分放大给人看。
做足了准备,态度更是坦然,裴湘抓起冯琦的手,目的明确往腰上放,以一种英勇就义的语气说:“您买了我,就有权处置我,实在不用太客气。”
哪有恩客买了姑娘不是奔着春风一度去的呢?惺惺作态那个人,其实一直都是冯琦,女孩子的态度,反而是难得的明了又洒脱。这么做的情由,冯琦自己也说不出来,他买裴湘,是因为她长得像姜兰则,他对她发乎情止乎礼,好像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他不能同时玷污两个美丽无暇的姑娘,这是他做男人,最后的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