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厮见五少爷这样爽快,也不硬催他们去找人,少了来回跑腿的麻烦,越发好言好语地恭维起来。
元暮江懒得同这群人打嘴仗,连话也不说,一气只往外走。刚到仪门外,就听见一个男人正跟另一个年轻女孩儿说话,听声音,倒像是元暮华。
墙那边正是一片草麝香花圃,春日里花叶葱郁,淡黄衫子郁金香,难说一男一女在那儿做些什么。
这下,就连蕉叶也住了腿儿,直把元暮江往后拉:“我的爷,别再往前了,碰上了算怎么呢?”
元暮华并没有在前院会客,他大概只是不想见自己,所以连同小厮编出谎来自圆其说。元暮江再怎样蠢笨,这一点事情,他还是能想明白的。
要放在往常,被人这样不当一回事,他早拂袖而去了,可那天,他却极为客气唤了声:“二哥哥,是你吗?”
这一声喊,直把元暮华吓了个半死,刚硬起一半,兀地就趴了。他原就是从前院偷跑回来的。元振业领他见这个高官,那个显贵,他烦得不得了,好容易找了借口脱身,寻思回到自己房内快活快活,偏碰见个不知死活的元暮江,专坏人好事。
那个蝴蝶裙脱一半的丫鬟也吓得不轻,要不是元暮华紧捂住她的嘴,早喊得人尽皆知了。
蕉叶又把元暮江往回拽:“您慢着些,好歹,等二爷放话了再出去。”
这时候冲出去,要真撞见元暮华衣衫不整,正跟一个女孩子牵扯不清,又怎么交代呢。是非这种东西,还是少沾染为好。
元暮江没继续往前,只温煦道:“二哥哥,既然你今日忙,我就不打扰了。明儿你有空吗?我这儿正有一题,打算向你请教,你看,明日我甚个时辰过来为宜。”
元暮华把自己穿戴好,顺手还帮怀里的女孩子理了理上裳,强稳心神道:“是小五啊,真把我吓一跳。这样吧,你明儿还是午后再来,成吗?我一准儿在书斋等你。”
元暮江点点头,叫上蕉叶,从廊道的另外一端走了。他是有求于人不假,可撞破这样的事,也算是捏住了元暮华一个把柄,完全不用担心被放鸽子。
元暮华生等着脚步声消失,才从花圃里出来。被元暮江这么一搅和,他哪里还有风花雪月的心思,小丫鬟楚楚可怜地依偎在他怀里哭,他还不耐烦地把人推倒在地。他那时候,满脑子只想着明天怎么堵元暮江的嘴,好叫他把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
元暮江的心情,当然要轻快许多。回到清平居,又坐在竹木盘旋的窗下读了半日书。直到掌灯时分,他才意有所指地问蕉叶:“前一阵子,你妈不是要替你说亲,这都半年过去了,怎么还没有准信儿?”
累了一天,蕉叶正趴在小几上打盹儿,一听这话也来了精神:“爷还寒碜我!如今满府里谁不知道那姑娘嫌我没个殷实家私,悔了婚,不知另嫁哪家去了!”
元暮江笑道:“你还穷吗?一个月的月钱又不少,更别说你老子娘还是我们家积年用惯的人,嫁了你,不说有奶奶太太的体面,只怕也差不到哪去了。”
“谁知道!女人心,海底针,想是人家嫌我丑呢。”
元暮江哈哈大笑起来:“正是这个道理,难为你明白。”
蕉叶气红了眼,不管不顾道:“爷还笑我?五十步笑百步!你那样器宇轩昂,怎么姜四姑娘也不要你?”
说到自己的亲事,元暮江忽而也有些不自在,便道:“人家不要我,我能有甚么法子?”
“听爷这话,像是还记挂姜家姑娘。今儿又撞见二少爷行那样的事……爷,你不会真是想女孩子了吧?”
元暮江忙矢口否认:“怎么会?我哪有?”
蕉叶露出十分善解人意的笑:“男女之事,自古有之,爷有那样的想头,也不稀奇。不然,我领了爷到城外逛逛去?乱花渐欲迷人眼,不怕爷不满足。”
元暮江一听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便有些生气,好像玷污了他心里那个人似的,于是口气生硬地勒令蕉叶以后再不许提。
“你再说这样的混话,当心我回禀太太,撵了你出去。”
蕉叶觉得自家少爷简直有病,说想女人的是他,不许提找女人的也是他,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如今还连少奶奶的影儿都摸不着呢,也不知道爷在那里洁身自好给谁看?”
元暮江被这话噎得开不了口,一晚上没再跟蕉叶说过话。他想,我就洁给自己看还不行吗?
好的,理解。工作是主业,以现在经济环境保住工作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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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素罗裙
这一日,正是宝鼎茶闲,幽窗棋罢,元暮江在自己屋子里吃过中饭,就赶去书斋找元暮华。
元暮华待他,难得还比往常亲热些,命人摆了茶水点心,大有扯闲话、拉家长的架势。
元暮江最不耐烦这些人情世故,一句虚话也不说,只从怀里掏了试题出来,要元暮华给他讲解:“有劳二哥赐教。”
元暮华只比早死的元暮岱小半岁,刚过二十三岁生辰。元家年轻一辈里,属他的学问好,有天分,又肯吃苦,还有元振业夫妇全力扶持,想不出类拔萃也难。
二房就是这一点强,当家的老爷太太在子女之事上还算高瞻远瞩。元暮华读书厉害,就去做官;元暮衡武艺超群,就去投军;元暮嵩虽调皮些,从小打架斗殴不计其数,却有一宗机敏嘴甜的好处,时常哄得长辈们开怀大笑,不说李佩英夫妇,就是老太太,孙辈里最喜欢的男孩子,也是他。
相形之下,元暮江在家里的地位,就要尴尬许多。说是独子,享尽父母之爱,却也不尽然。曾玉贞从生他那年就开始害病,从年头咳到年尾,严重的时候,连抱孩子哄的力气都没有。元振文在他面前,则是个从不假以辞色的严父,除了打骂,他对小孩子,没有别的事可做。
元暮江稀里糊涂长到十来岁,懂事一点了,也知道心疼母亲。曾玉贞病故的那个春天,他就曾没日没夜地侍疾,心里既害怕又忧虑,为此瘦了很多,个头也没长。
那一段日子,他头顶上的天都是灰扑扑的,看不见希望,读书更是糊弄了事。给元振文知道了,当然又是一顿毒打。老子打儿子本就顺理成章,还是因为学业上的事,简直打死也不为过。
挨过这一次打,后面半个多月,元暮江连眼儿也没睁开过。伤得太重,运气也不好,碰见个庸医,开的药吃了好几剂,臀胫上的肉却一天比一天糜烂。气若游丝,眼瞧着是好不了了。
到了人命关天的境地,元振文依旧不着急,更不会想着要善后。他那个人,因为长久的郁郁不得志,已然变得十分阴狠暴戾,打孩子的手段花样百出,一颗心却硬得不得了。元暮江在他眼里,不像是亲生的儿子,更像是年轻时一无是处的他自己。他怨恨自己的无能,却不能大棒子往自己身上盖,所以只好把所有的怨恨不平尽数倾泻到元暮江身上。谁叫他是他的儿子呢?要怪,就怪他投错了胎。
那一回,元暮江自己也怀着一点从容赴死的心愿,所以病情恶化得尤其快。许多晚上伤口痛到无以复加,就不停地喊娘,元振文听到了,偶尔也会哭,也会老泪纵横,露出特别凄惶的神色。但再多一点的关心和疼爱,就不要想了。元暮江活不过来,他就眼睁睁看他送死。
这就是所谓的父亲。
最后,还是老太太想法子向宫里求了御医,才让元暮江捡回一条命。从那以后,元暮江在人前,就不大敢说敢笑了元振文死的那天晚上除外。
那一晚,雨特别大,元暮江一路小跑到上房,从头到脚都在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