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两天没有关系,我现在没有急病病人。”华生永远这么回答,然后去门口把梅丽的帽子和外套取下来。
后来有一天,华生在和病人交谈的时候,闻到了里屋传来了咖啡的味道。再次只有他们两个在屋里的时候,梅丽端着咖啡壶走了进来。
“怎么找到这些的?”一直懒得做咖啡,工具都闲置了的华生心虚地问。
“对女人来说不需要找。”梅丽安然地在他桌上倒了两杯咖啡,仿佛她以前经常这么做。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华生开始约她出去吃饭。其实,就是两个人离开诊所,一起去餐厅,面对面坐着,随便找点话题聊聊。交流模式也从梅丽听华生讲变成了华生听梅丽讲。有时候她会发现他在走神,没有听进去她说的话。
“请问先生要茶还是要咖啡?”侍者微微提高音量问了第二遍。
“医生,他问你要茶还是要咖啡。”梅丽无奈地对眼神发空的医生说。
“啊,抱歉。我吗?我要咖啡。”华生突然惊醒,磕磕巴巴地说。
“黑咖啡还是加……”
“加盐。不,不好意思,我是说加糖。”
“好的,先生。”
华生懊丧地转向一直在忍笑的梅丽。侍者刚一转身,她就无声地笑了出来。
“我想我是被福尔摩斯传染了,”医生有点笨拙地试图排解尴尬,“有的时候会神游。”
“不,和福尔摩斯先生没关系。”她一边摇着头一边笑,“你就是这样的,医生。”
这个时候可怜的医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既感到尴尬,又因为她看上去很开心,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他转向窗外不想让梅丽看见自己过于明显的高兴,但是华生刚刚把目光落在外面的街道上,他脸上的笑容就由于吃惊而消失了。
没错,医生看见的是一脸晦气的夜莺正沿街走来。她走路有点瘸,好像脚下不太方便,最乍眼的是额头上的一片红肿,虽然简单地清洗过,还是残留着已经凝固的血迹。淤青一直蔓延到右眼上方和额角附近,基本上是半个乌眼青。路上的行人从她旁边经过,没有不回头看的。她自己显然也很清楚目前状况之滑稽,身上带着一股气急败坏的冲劲,表情就像要杀人一样。梅丽注意到华生目瞪口呆的样子,也循着他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几乎惊叫出声。
“天哪,安杰拉!”
安杰拉精准地在餐厅窗前停了下来,若无其事地向里面打量了一番。找到了两个盯着她看的熟人,安杰拉整了整衣领,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医生和梅丽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到了自己面前。
“你这是怎么了?”梅丽站了起来,“谁打你了?”
“是谁干的?”华生也站了起来。安杰拉苦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坐下。梅丽心绪不宁地坐了下去,华生依旧没动。
“不用紧张,要像没事一样,听我把话说完。”她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声音却严肃清冷,“胸针我找回来了。对,福尔摩斯让我去的,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行。我用的办法你们都已经看见了。不,不是动手抢的。他们很快会发现东西丢了,再跟上我们。枪在艾德勒小姐那里,没错,别问我为什么。医生,麻烦你把胸针带回去,我随后回去。对,很蠢,我知道。”
“你知道你多么厉害吗,安杰拉?”梅丽佩服地说,“你居然连我们什么时候在哪家餐厅吃饭都知道。”
“这没有什么难的。华生医生规划请你吃饭的事已经犹豫不决了一个星期了。好了,医生,别生我气。”
夜莺开玩笑似的伸手和脸色阴沉的华生握了握手。
“贝克街见。”
轻盈的灰色影子从餐厅门口出去了,沿着街道很快消失在人群中,步履轻快,像个七八岁孩子。华生坐了下来,尴尬地不去看梅丽。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安杰拉刚才的话,顿时笑容洋溢,反而故意盯着医生。
“她刚才说的我还是不追究了吧。”她说。
“谢谢。”
“但是她说让我们把……”
华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梅丽马上闭上了嘴。医生把刚刚和安杰拉握过手的右手轻轻覆盖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然后像翻开一本书一样掀开了一点,一直硌着他掌心的东西露出一抹银色。梅丽捂住了嘴,以免叫出声来。
“我的胸针?”她用口型说。
华生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回贝克街?”
“当然。”
两个人匆匆结了帐,梅丽挽着华生的胳膊,一对绅士淑女以完全不符合身份的速度逃一样冲出了餐厅去街上拦出租车了。这个时候那位侍者刚刚端着咖啡走到空无一人的桌前
“咦?是我记错位置了么?”
华生和梅丽回贝克街的一路充满了兴奋之情。然而南丁格尔整个人充满了要杀人的心情。她漫无目的地穿过雷根斯圆形广场的时候,已经默默地把福尔摩斯从烟斗到小提琴的一切抱怨了三遍。
“该死的没事找事!”她下意识地叫出声来,“像个小孩一样,为了好玩怎么大费周折都乐意,反正不是他亲自出马!”
听见钟声的时候她数了数,正好下午四点。福尔摩斯想自己把密码推导出来,随他跟那张纸拼命去,她宁可在这儿多闲一会儿。但如果福尔摩斯想借此机会教她点什么的话……也以后再说好了。
在贝尔梅尔街,南丁格尔停了下来。她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习惯性地去抓她从来没掏出来过的枪,却摸了个空,不由得又在心里把爱瑞斯谴责了一番。
今天根本不想回家了。她倚在灯杆上这么想。额头上有点发烫,不知道肿成什么样了。南丁格尔从不在意这张脸如何,但是鼻青脸肿的样子太惹人发笑,没法不在意。她把一只手覆在受伤的地方,懊恼地叹了口气。
也是这个时候,她不经意地看见在卡尔顿大厅旁边的一个门口,一个人正站在那里专注地看着她。
也不一定是看着她,南丁格尔还不能确定。但是一个人待在原地很久不动,甚至没有移动一下重心或移步,如果不是走神就是在注意什么。南丁格尔慢慢用手指刮着灯杆上的油漆,还想不出来应该怎么做的时候,她听见一辆马车从远处过来而来,马蹄声清脆急促。南丁格尔没有多想,就在马车即将经过她面前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做了一个向前一跃的动作,好像要闯到疾驰的马车前面,但是没有真的跳下去,而是马上把重心倒回来站稳。因为离得太近,站在高处的马车夫反而没有注意到。但是南丁格尔清晰地注意到站在门口那位盯着他看的先生明显向前紧迈了一步,如果他一直在专注地看她,估计吓得不轻。
我也是无聊了。南丁格尔好笑地想。
她离开了灯杆,掸去肩膀上沾的一点灰尘。虽然情态十分狼狈,她还是突然有一种勇于直面厄运的感觉。那位先生的反应让南丁格尔觉得他应该是好意,于是放松地走到了这位高大的绅士面前,一点不尴尬,就像忘了她现在还处于半个乌眼青的状态一样还别说,她可能真忘了。
“下午好,先生。”南丁格尔清亮地说,“有什么事需要效劳的吗?”
这是个十分滑稽的男士对女士的开场白,但是南丁格尔用得乐此不疲。她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有点发愣,因为对面那位需要她仰视的男士善意地笑了笑的时候,她觉得这副神情相当眼熟。
“下午好,小姐。”这位先生摘下礼帽,“今天天气不错。”
他随意地把礼帽在空气中划了一个标准的半圆才拿到胸前,让南丁格尔再次在头脑里出现一个熟悉的夸张动作。
他应该只有四十岁上下,但是头发花白得比平常人厉害,所以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身材魁梧,稍微有点胖,面庞宽大,不怎么有棱角。南丁格尔始终注意着那对淡灰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