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成绩还挺辉煌的?”
“至少在到你手里之前,是这样的。”
“……”
进了酒馆之后,我们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爱瑞斯一身烟酒气,做派妩媚,在椅子上坐下的时候周围的眼睛都跟着她转。我穿着灰色的大衣外套,帽沿压得很低,坐在她对面。
“在你斜对面的一老一小,他们当中会有一个带着那枚胸针。”
“亲爱的,知道你看上去像个不务正业的学生吗?”
“嗯?”
“我是说你穿得像个男孩子。”
“别打岔。两个人都在场的时候实施计划有点难,最好分别试探。”
“是父子吗?”
“不知道。”
“容易。给你自己要杯啤酒,不能喝就装装样子,这种地方他们只喝酒精。”爱瑞斯像猫伸懒腰一样站了起来,在我耳边低语道,“以及,必要的时候要有个不务正业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
她来不及回答我,径直向那张危险的桌子去了。我鼓足底气向侍者要了杯啤酒。这个地方真的不怎么正经,爱瑞斯看似随意地倚靠在他们的桌沿上的时候,起码有三张桌子的人在向她吹口哨。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因为爱瑞斯习惯压低声音,造成暧昧的音色效果。我只能依靠酒杯的掩饰观察他们的神态动作还不能因为看得太入神把自己灌醉了。
在这个地方戴眼镜有点不像话,我勉强看见那个年轻人和爱瑞斯聊了起来,他那个上了岁数的搭档坐在旁边只是喝酒。过了一会儿,他们要了一副牌,年轻人拽着爱瑞斯在他们之间坐下,老人突然起身离开了桌子,向门口走去,好像是厌烦了。我几乎要为她喝彩。他们两个打了会儿扑克牌,期间不停地有各种酒送过来。通过颜色判断,爱瑞斯在灌他各种种类的酒,她自己则一直很小心地慢慢和一杯啤酒较劲。没过太久,年轻人大概是喝多了有点燥热,起身想把外套脱下来,爱瑞斯从他身后帮他卸下了外套,年轻人制止了她找衣帽钩的企图,只让她把衣服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但是这段时间应该已经足够。她对年轻人说了几句什么,他站起来出去了。这时候她隔着一段距离向我微微摇了摇头:
胸针不在年轻人这里,在那个老人身上。
我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不要着急。很快那位老人回来了,年轻人没有跟着,我猜是在外面醒酒去。老人开始清晰而高声地要求爱瑞斯躲远点,他们没有钱给她。
事情不妙,她应该撤了。但是爱瑞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和老人攀谈了起来,似乎一点没有感觉到对方的不满。两个人都站了起来,气氛紧张。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整个胸腔滚烫。如果他对她不利,完了,又到了我拼命的时候。
“我警告你,小姐,我不喜欢对女人不客气。”
本来就已经有很多人注意这边的动静了,对方突然提高的音量到底吸引了酒馆里全部的目光。我想起来这时候他们的计划也不顺利,想必火气正盛,如果不是专业的(看来不是专业的),很容易在这个时候情绪急躁,因为琐事失控。
“先生,如果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和酒桌上的女人搭讪,就应该早点管教他。如若不然,就不要教他假正经。”
上帝,让她少说两句吧,我都想象出她说话的时候抛媚眼的样子了!
这个时候爱瑞斯微微侧身,向我眨了眨眼。我突然想起她刚才说的那句话:要有个不务正业的样子。
哦,我明白了。让男人脱外套其实还有一种办法,而且更可靠。但是不到迫不得已我真的不想这么做,就拼命向爱瑞斯摇头。她只是在说话间耸了耸肩:你爱干不干,只有这一个办法。
与此同时,那个危险的人冷冷地甩下了一句粗俗的话。
机会只有这一次了。我出于本能摘掉那顶女性化的帽子,然后重重地咳了一声,成功地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爱瑞斯无动于衷,她的对手不耐烦地转过身来看我。
“抱歉,先生,”我说,“但是你侮辱了我的朋友。”
这是我人生中最荒谬的一场挑衅。不仅是没事找事的问题。对方看起来有六十多岁,但是身材魁梧,气急败坏。我需要仰视才能看清他的脸,但是我没法这么做。好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耸着肩,一副防卫的姿态。爱瑞斯在他背后点上了烟,津津有味地看着我们。
“想打架吗,小姑娘?”我的对手哼了一声,“早点回家,这儿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连一个小姑娘也不敢打吗。”我继续说。
“你疯了吧。”
一个人一辈子在全英国任何一个地方也难得看到这种场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在酒馆里向一个大男人挑衅,打架斗殴,一只小白兔向寻血猎犬张牙舞爪。
“开什么玩笑?!”对手真的生气了,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彻头彻尾的侮辱。我终于放松到能露出一个微笑,握紧拳头,举到胸前:
“你有本事说一个女人的坏话,就没有本事打架了吗?”
我三下两下扯下大衣外套,随手抛到了附近的一张桌子上,不可避免地盖住了几个看热闹的人。我不会福尔摩斯那种优雅的开场方式。全场一片哗然,甚至还有几个痞子吹起了口哨。对方也把外套顺手扔到了后面。爱瑞斯不费多大力气就接住了。任务完成,问题就是这个烂摊子怎么收拾。
“我可没有打女人,只是教训教训小孩子。”他说,“小东西,别被你的裙子绊倒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
“请把牙给我留下,先生。别的随意。”
这句话还没说完,我就被拎了起来,不是挨打,而是直接被扔出去。我的头重重地磕在一张桌子上,玻璃杯和盘子砸到脸上的时候,我还没弄明白他是什么时候靠近的。冰凉的液体从头顶淌到脸上,大概是桌上的酒水。福尔摩斯的话从脑海里一闪而过:胸针可能拿不回来,但是你不要出事。
“小菜一碟。”我听见对手说。爱瑞斯跑过来扶我起来,也可能是为在被人注意之前离开那件衣服。脚踝折了一下,幸好没承重,没有受伤。爱瑞斯浓重的香水味让我有点头晕。她把我的外套递给了我,纤长细腻的手放在我手上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把一枚坚硬有棱角的东西塞进了我的掌心。我低头整了整衣服,顺便把东西揣进了口袋。我们两个离开酒馆的时候,爱瑞斯还故作嗔怒地回头谴责了那个人好几句。
“东西拿到了,枪可以还给我了吧?”离开危险区域大约五百码之后,我对她说。她红唇微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看,安杰拉,我们摸了他们重要的东西,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他们有两个人,即使我们分头逃走,也可以一人盯一个。你不能要求我和你承担相等的风险吧?胸针你拿走,枪暂时放在我这儿。有问题吗?”
我这辈子再也不想欠她的人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兵荒马乱的一星期终于过去了!
☆、第五十八章 华生医生
(上帝视角)
华生和梅丽面对面坐在餐厅里的时候,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
梅丽平静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也许是因为女人和男人熟悉的速度没有女人之间快。第一天她没有和他说过超出礼节性语言的话,尽管如此,还是一开口,苍白的脸上就泛起两片淡红。如果医生更了解她,就会知道这是她面对有好感的男性时的表现。华生和病人谈话的时候,她坐在房间紧里面,从几何学角度说,整个房间里和医生的办公桌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拿一本南丁格尔的书看,或者闭目养神,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没有病人的时候,他们两个大部分时间也都沉默着。第二天,华生成功发起了对话,主要内容是以一个医生的身份关心她的心脏,并且提出了几条建议。他们这才小心翼翼地时常攀谈几句,然后越说越多。华生开始很犹豫是否要和她说战场上的事,因为他以为淑女们一般是受不了这些真实的话题的,但是他很快发现梅丽和其他淑女不是太一样。她开始只是专注地听,后来只要病人一出门,屋里没有别人的时候,她就主动催促他多讲一些。华生说话的特征是,不管说到多么惊心动魄的地方,语气都很安静,有时候还带一点安慰的口气,听上去有点像睡前故事,有点像一个人坐在壁炉边读一本早已烂熟于心的传奇故事书。多少次他平平淡淡地掠过了流血的部分,准备接待下一个病人,却看见她愣愣地坐在他对面,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幻想中的人。
如果他提出放下诊所的工作,带她出去走走,她永远都用那一句话反问:
“那你的诊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