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森太太像对付小男孩一样敲了一下我的头,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梅丽忍不住笑了出来,看见我瞪着她看,又把笑声咽了回去。
“就是因为没法跟他说话我才找你来的,医生!你说,你们几个……”哈德森太太愤愤地看了一圈,“居然没有一个人关心。”
我无奈地翻了翻笔记,避免看哈德森太太。事情是这样。虽然福尔摩斯首演临场发挥那一下把大半个伦敦都看蒙了,我们几个贝克街的老朋友依然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奥秘。《德古拉》获得了在伦敦演出十场的机会,每场都很成功,虽然福尔摩斯再也没有像首演那样篡改台词,也对剧组里其他人绝口不提为什么这么做。我们一致认为,对于福尔摩斯来说,这个表现就相当直接了,我们也一致认为,两个人这场持续十年(是的,我认真计算了一下,这个结果也吓了我一跳,真的是十年)的马拉松终于可以圆满结束,可这一次这两个人奇异的处理方式再一次震惊了我们。南丁格尔仓促推掉了所有关心戏剧界八卦的报纸采访,也拒绝了剧组演员们真挚的挽留,除了参加例行庆祝聚餐,她一天也没有在伦敦耽搁,火速坐第二天的火车回了曼彻斯特。我自认这几天一直和福尔摩斯步调一致,因为我可以确定,他们两个没有任何单独交涉。杰克麦克默多漫不经心而又忠于职守地陪同她回去了,一句问话也没有。爱瑞斯麦克默多很清楚自己在替夜莺给出一个解释之前是走不了的,于是索性暂时留在了221B。虽然目前看来,这也没有什么帮助。
“我的意思是这样,”我说,“福尔摩斯办案的时候经常几天几夜不离开房间,只要他头脑还正常他是不会停止工作的,因此我从现在的这个现象推断不出什么反常的结果。不管福尔摩斯是因为什么为这场戏操心我承认我至今想起来也还是很惊讶在他的一贯作风里,这都是浪费了时间。他现在加班加点把之前搁下的工作赶回来也不是问题。至于夜莺,她……呃……她你们也知道她因为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把曼彻斯特的活耽搁了一个多星期是多么恼火的事情。他们两个现在是完全一样的了。”
说完这番话我就恨不得自己没开过口。虽然我的解释对爱瑞斯一方有利,连她都觉得我现编的理由太可笑,翻了一个矜持而妩媚的白眼。哈德森太太大为光火,做了一个可以代替“我的上帝!”的手势,什么也没说干脆离开了房间。
“亲爱的,你这回可过火了。”梅丽埋怨道,“如果今天没有晚饭的话我是不会救急的。”
我叹了口气。“亲爱的,劳你去说两句好话吧,这个我真不在行。”
梅丽笑盈盈地出去了,脸色红润,空前美丽。这件事上她看起来比夜莺本人还高兴。爱瑞斯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梅丽刚刚把门关上,她就迅速掏出香烟盒点上了一支。
“我相信你是不介意的,华生医生。”她咬着香烟口齿不清地说。
“介意也没办法,”我说,“但是待会儿哈德森太太进来发现屋里全是烟味,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解脱。”
“这很简单。”爱瑞斯用两根手指夹着烟,露齿一笑,“及时毁灭证据。反正她不会谴责房间里的女士。”
“现在我们好好谈谈,”我说,忽略了她刚才的话,“打发哈德森太太是一回事,你总该告诉我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夜莺自己的主意,”她说,“跟我没有关系。”
“也许是她自己的决定,但你恐怕是这里唯一一个知道她想干什么的人。”
“我以为福尔摩斯先生知道。”她淡淡地说。
“麦克默多太太,我请求你。”我站了起来,“福尔摩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关心什么。他的自尊不允许。我明白你瞧不起他这一点,爱瑞斯,其实我也深受其害。哪怕他心里煎熬得要命,表面上也一丝不苟,好像能为所有人独当一面一样。夜莺知道这一点,她肯定知道。她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爱了很多年,现在福尔摩斯某天一念之差就意外地获得了一切,她觉得这不公平。与其说她改变主意,不如说是在赌气。赌气赌两天也就罢了,但还没这么容易。福尔摩斯让她不放心。公平地说这不是她的错。换了你,难道不会怀疑福尔摩斯这么一个人的爱情是不是真实的吗?或者,这么一个人真的有这种感情吗?”
“我懂,但是你会因为我这话生气的,”爱瑞斯带着浓重的讽刺说,“也许福尔摩斯在为我姐姐的竞争中失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麦克默多太太!”
“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吗,医生?我会意识不到福尔摩斯对我姐姐感兴趣,甚至她回了美国之后很长时间里还对她念念不忘吗?”
“我只能说我对此一无所知。”
爱瑞斯冷笑了一声。
“也许你需要重新认知一下你自认为在世界上最了解的朋友,医生。对我来说这世界上只有男人和女人。你心目中无比冷静和强硬的福尔摩斯先生,在我看来不过是无数个因为我姐姐失魂落魄且追求失败的男人之一。”
一时间房间的气氛有点古怪。我摇了摇头。
“我不可能知道福尔摩斯人生中所有的事,但是我可以肯定,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懂他。包括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哥哥知道他一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他哥哥不知道他不是百分之百享受这种特权。他下意识地永远在寻找一个和他自己一样的人谁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根本不为什么而这个人不是迈克罗夫特。我不是,夜莺也不是。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但是他们选了不同的路。除此之外据我所知,这世界上只还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人,出乎意料地是一个女人。艾琳艾德勒。”
我稍微停顿了一下,刚刚突然毫无准备地说了这些,现在头脑有点空白。
“你无法想象一个这样的人的存在对他意味着什么,哪怕她永远离开英国,永远不再见。他们只有一面之缘,福尔摩斯也不指望诺顿太太是否还记得他,但是,麦克默多太太,如果某一天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他认定的同类需要帮助,他还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爱瑞斯慢慢把手里很久没有抽过的香烟磕了磕。
“他不爱艾琳。”我说,“我们现在都与人相爱着,懂得这种感觉。”
“当然懂。”爱瑞斯眯着猫眼笑了一下,“就像火柴打火,上一秒还什么也没有,然后,是这世界上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相比的光和热。”
“这是你自己说的吗。”
“引用夜莺的。”
我们两个沉默了一会儿。
“现在该怎么办?”她问。
“我该问你。你把话题岔到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去的。”
“没有。”
“哦,某种程度上说也没有。如果你曾经怀疑福尔摩斯对你姐姐……因此现在突然对夜莺……就很难说了。”
“也没有。”她赶着抽了一口香烟,“我还没把他想得那么坏。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来没怀疑过夜莺某天会成功的。问题只是什么时候。”
“你想确定现在究竟是不是成功了?”
“那还用说,医生!你以为女人不需要斩钉截铁的答复吗?也许你们觉得福尔摩斯已经表态了,但是原则上说,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在头脑里设想了一下福尔摩斯坦白的场景。这对我的思维来说是一场超负荷的灾难。
“求你们这些蛇蝎女人,”我说,“能不能别玩花样了?”
“你以为这是游戏吗?”爱瑞斯挑起眉毛,“你们都太相信一件事了,它已经形成了你们头脑中自然成立的大前提,从来都没怀疑这是需要重新求证的。”
“什么?”我问。
“夜莺,”她微微一笑,“夜莺现在还是否爱他。你们居然从来没觉得这是个问题。她现在有相对稳定的进项和积蓄,即便最糟的情况发生,即便她不会结婚,也没致命风险。”
“你这是在试我,麦克默多太太。”我说,“我了解福尔摩斯,也比夜莺知道的更了解她。我对此有一个肯定的答案。这不是什么默认的大前提。”
“那,事情就好办了。”爱瑞斯意味深长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跟你们说吧,其实不是夜莺赌气,是作者在赌气啊哈哈哈哈,害的我费这么多心思!
☆、第一百零七章 贝克街阴谋案(下)
(华生医生的手稿)
我无可奈何地敲了敲福尔摩斯的房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