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1 / 1)

☆、第一百零五章 剧院魅影(下)

(南丁格尔的笔记)

我想观众们已经被精心铺垫的城堡戏吓呆了,连表示惊吓的反应都没有。

一切都很顺利。虽然威廉敏娜的美貌对露西有压倒性优势,但看来没有什么关系。我才知道施莱辛格从来不在观众席上看表演。他留在后台一方面充当一个场务,另一方面,用他剧团里的人的话说,看见导演在后台,心里顿时就有底了。这一点对我没什么用。看见导演在后台我心里就是一阵恼火。我的戏不算多,很多情节都由米娜念露西的来信一笔带过了。情节很快就发展到乔纳森逃出生天回到伦敦,却不知道德古拉紧随其后,继而引发了吸血鬼连续夜袭的惨剧。

意外出现在吸血夜场。夜晚露西在德古拉咒语操控下梦游去海边的长椅,被吸了血。我和福尔摩斯最后成功说服施莱辛格,魔鬼应当具有迷人的诱惑力,而不是从一开始就露出恐怖的一面来,这样造成的效果更令人震惊,因此在德古拉露出獠牙之前,这里有一段优雅而温柔的迷惑。好了,现在为什么我觉得这段最让人困扰,应该不奇怪了。但是在舞台上,不管事实上怎么困扰,都只能先装作我不是我自己。

我倚靠在长椅上,德古拉俯下身来,一手捏住斗篷的一角裹在身前,向我深施一礼。

然后是一段无声的对手戏,大意是德古拉反复试图接近,露西从有点困惑到最后头脑完全混乱。德古拉突然露出的獠牙让她暂时清醒了一秒。她站起来退到长椅的右边试图躲避,但是他借助斗篷的帮助消失在舞台的黑影里,然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露西尖叫着跑向长椅左边,他没有马上出现。她恐怖地四下张望,只有观众能看见德古拉慢慢在她身后露出苍白的脸,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一样张开了黑色的斗篷,观众席上一片惊呼。露西回头发出一声惊叫,跌跌撞撞地向长椅背后冲去。德古拉敏捷地绕到对面,张开不似人类的一双爪子死死抓住了她的双肩。露西是一个天真柔弱的女子,她不会像米娜一样疯狂地挣扎反抗,而是当场一片空白,死了一样一动不动。正如我说过的,吸血的镜头里德古拉和露西隐藏在长椅后面,观众只能看见吸血鬼,看不到露西。然后他把失去知觉的露西抱起来,表示吸过血了。

就在节奏最快的一段过去的时候我突然警兆顿生,因为福尔摩斯铁钳一般的手比起排练的时候抓得太紧了,虽然他也意识到了,马上又放松了一些。有时候会发生入戏过深的情况,再说我没有时间思考这个。现在观众基本上看不到我了。福尔摩斯俯下身,如同一个吻的动作,假牙抵在了我左颈处。他微微压了一下我的肩膀,这是继续下降的暗号,观众只能看见德古拉黑色的斗篷了。

我闭上眼睛,一片黑暗。福尔摩斯离我很近,我们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我私下里松了口气,暂时不像暴露在场灯下的时候那么紧张了。几秒钟意外漫长,现在只有等待。我还发自内心地微笑了一下,想到伦敦的观众正在因为两个侦探的跨领域表现惊诧不已,这可远比吓到华生医生,或者再饶上一个哈德森太太更让人兴奋。

然而那对獠牙骨质尖端的触感突然被柔软的感觉替代了,虽然只有一瞬间,然后马上就离开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个突如其来的令人迷惑的变化让我打了个冷战。经过大约三秒钟的反应时间,我模模糊糊地明白过来一件事,那似乎,是一个有点发烫的吻。

脑海里一阵轰鸣声,闭着眼睛我看见眼前一片亮去白昼。我真的像露西一样,一片空白,忘了我是谁,忘了台词,忘了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只是露西是因为死,我是因为死而复生。

然而这个时候我又被举了起来。吸血的镜头迅速过去了。我差点忘了这时候露西已经“失去了知觉”。幸好反应还算及时,我的双手做了一个僵硬的动作,然后像死了一样垂了下去。

我无法看到福尔摩斯的表情,但是我知道,现在德古拉抬起头来,冷漠地看着自己不知生死的猎物。他把我扔在长椅上,从黑暗中消失了。

场灯熄灭,场上一片黑暗。再亮起的时候,是米娜发现露西不在房子里,去海边找她。

从露西病重到变成吸血鬼这段时间我的戏份就不多了,先是在病床上躺着,然后就在墓室里被范海辛教授等人用十字架猎杀。当然处决吸血鬼的画面也没法在舞台上演,所以到这里露西先下场表示进入她的墓室,其他人紧随其后,我在后台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就结束了。期间福尔摩斯也没有戏份,待在后台。我号叫的时候一直背对他,因为如果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一定会想笑,然后惨叫不出来。

由于露西角色的悲剧性,故事发展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可以在后台等演员谢幕了。事实证明我自己入戏有点过,看见几个角色因为露西的毁灭悲痛欲绝,我坐在后台悲伤了很长时间。但是在德古拉的最后镜头之前,我还是打起精神来从后台找到我的眼镜,站在门口悄悄观看后面的表演,尽管在之前的一个月里观看和参加排练我们已经对每一个细节了如指掌。主角们为了拯救即将变成吸血鬼的米娜,赶往特兰西维尼亚城堡追捕德古拉。福尔摩斯在这部分没有什么台词了。我看着他们在城堡阴暗的走廊和楼梯上跑上跑下,像猎犬一样警醒。德古拉偶尔隐约出现在楼梯的尽头,用凶恶的目光盯着他们,然后一卷斗篷消失不见。直到最后短兵相接,追逐大戏才会结束。然而就在德古拉最后一次出现在楼梯上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面对追杀他的人们这时候施莱辛格的心一定都提到嗓子眼了,因为排练里根本没有这一出。

我轻轻把手放在门框上,全身倚在了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改动我没有一点疑惑,或惊讶。因为这个时候他望的是我所在的后台方向是我。

要发生意外了。

几个演员愣在楼梯下面,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范海辛向上迈了一步想要把戏往下演,德古拉突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想必是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因为那几个演员真的因此停滞不前了几秒钟。德古拉暂时排除了所有的外界干扰,又转向我的方向,但在观众看来,似乎是在和猎杀者们说话。

“我爱过,”他用凝重的声音说,“而且以后依然会爱着。”

一句不仅跟剧本不一样,而且还无法理解的台词。观众席一片静默,没有骚动,没有说话声,这让我的心脏一时缩紧了。但是我的眼神碰到了他的,虽然也许只是我可以看见他。一个冰一样冷静的眼神,在德古拉城堡深邃的暗影里,忽略了其他一切灵魂,直抵心房。一个火一样的眼神,坚如磐石的信任与真诚,穿透了我们曾经以为没有人能突破的阻隔,粲如烛光。让我想起十年前刚刚踏进221B时那个毫无意识的对视,好奇乃至怀疑的目光撞上一双冷静却温暖的眼睛。但那种火一样灼烧着胸口的感觉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即淹没所有感官的是亲切和安心。太熟悉了,我们已经太熟悉了。这种感觉在每天的生活里流动了太久,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游戏一般的冒险,消失,归来,淹没在流淌的时光里。我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真正试图描述过这是什么。我不怀疑这是不是真实的。从我走进221B的那天开始,它就自然存在。

宝贵的几秒钟之后,魔法消散了,我们都返回现实。福尔摩斯又变回德古拉。演员们冲了上来,这次必须往下演了。魔鬼倒下,米娜额头上罪恶的印迹消失,窗外正值黎明。幕落了,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赶忙从门口让开,演员们从台上摸黑下来,尽管视力范围有限,冲向后台的时候还是难以抑制兴奋的心情。

“听见了吗,露西,观众喜欢!”乔纳森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用激动的声音低声说。我小心地拭去了充满眼眶的泪水,尽量不碰到舞台妆,向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跑向了另一个门。

福尔摩斯从那边退场。他还没进门就不耐烦地把獠牙摘了下来,然而斗篷又没口袋,他只能拿在手里,烦躁地撕扯着让他不舒服的衣领。看见我愣愣地站在后台,他平静了一些。

“走吧,”他向我伸出一只手,“谢幕了。”

我挽上了他的胳膊。

谢幕的时候我们按照角色排序,德古拉,乔纳森和米娜站在中间,其他人排列在旁边。观众的掌声完全夺去了我的听觉。华生和哈德森太太都在下面,但是我也不可能找到他们在哪里。我只知道每个人都在鼓掌,我的朋友们都在其中。施莱辛格一反常态地跟着我们上台谢幕。这个平常严厉得苛刻,对演员从不吝惜冷嘲热讽的人现在都要跳起来了。演出结束的那一刻之前,没有人能确定观众们会是什么反应,不仅涉及到后面还有没有第二场,还关乎一个导演的生死。这位先生居然还会怯场。在成百上千个为他喝彩的观众面前,他把平常的威风全都忘了,紧张得不停去扯自己衣服的下摆。

“说点什么,导演,说几句!”

情绪特别活跃的乔纳森推了导演一把。舞台老手施莱辛格站在团队最前面,哑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谢谢,谢谢观众们!”他高声说。观众们看到导演要讲话,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十分感谢……我的演员们。他们是剧团的支柱。”施莱辛格分别牵住乔纳森和米娜两位主角的手举了起来。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当然还要感谢两位特殊的临时成员。他们先是拯救剧团于水火之中,所以名字出现在了报纸上。然后他们的名字又出现在了我们的海报上。”施莱辛格终于从紧张状态进入了兴奋状态,他挥洒自如的文采又回来了。“诸位,这就是贝克街的咨询侦探福尔摩斯先生,和夜莺小姐!”

在演员们的推搡下,德古拉和露西有点茫然地站到了最前沿。我们无意识地对视了一眼。我激动得发抖,和之前怯场的感觉没什么两样。福尔摩斯十分平静,好像灯光和观众都在他感官之外,我们不过是在一个空的空间里,从对方面前走过,不知道为什么同时停了下来,再也没有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去年十一月初我让夜莺这个横空出世的角色走进221B,那时候我自己都不确定后面的情节会如何发展,今天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想想那时候在大学里还有点晕头转向的自己,感慨良多。

☆、第一百零六章 贝克街阴谋案(上)

(华生医生的手稿)

“我再说一遍,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荒唐!”

“我也再说一遍,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老了,麦克默多太太,我不能理解这种变幻无常。这么做究竟有什么道理?”

“有的,哈德森太太,只不过很难和你讲清楚。”

“什么意思?”

“没有冒犯的意思,哈德森太太。”

我无可奈何地从书本里抬起头来。

“哈德森太太,爱瑞斯,能不能请你们二位去客厅里吵?我这一次的笔记还没有做完。”

“真不赖,华生医生,真是头脑灵光。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在这儿是吵给谁听的?!”

“医生,难道你不是这场讨论的一员吗?!”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一齐对我怒目而视。我哑口无言,又没法接着往下写,只好暂且把钢笔扔到了一边。

“好吧好吧,想让我干什么?”

“医生,亲爱的医生!”哈德森太太无可奈何地说,“你难道都没看见吗?福尔摩斯先生已经好几天没离开他的房间了。”

“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