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1 / 1)

德古拉的回答是:

“我爱过,我当然能爱。你们应该从自己的过去得知这一点。”

“你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吗?”福尔摩斯用手指敲了敲纸面,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工作台,“我们就此探讨过,得出过看似可行的结论,但是说实话,我对这种似是而非的台词不能接受。”

“坦白说有点模糊。”施莱辛格回答,“但这是书里的原话,对话本来就不多,我希望尽量保存。而且虽然很难精确说出它想表达的意思,但不能否认,这段对话的感情浓度和震撼力是非常强烈的。”

我佩服施莱辛格的语言表达能力,但是用在福尔摩斯身上就算彻底打偏了。

“我不太明白。”福尔摩斯皱着眉头说,“这不合情理。这场戏对德古拉伯爵来说不存在关于爱的问题。他们突然在这里谈这个话题,没有前因后果,以后也没有解释。”

“这个……我说伯爵,你随便说说就行了。”

“如果不能理解台词是什么意思,我也就无法知道该怎么说。”

施莱辛格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照你的意思,这场戏压根就不应该存在,因为没人确切地见过吸血鬼,也就无法知道该怎么表演。”

“你猜怎么着,导演先生?”福尔摩斯打了个响指,“我突然觉得你这段推理非常严密,所以我决定按照你原来的剧本演了。”

施莱辛格不知道“该怎么演”这个问题什么时候不由他决定,由临时替补决定了。

剧团的其他成员理应各自温习戏份,其实都忍不住跑来围观,自动分成了两个阵营。有人开始为福尔摩斯的精湛技艺所折服,但后来却因为他若有若无的傲慢态度敬而远之。另一部分人起初对这个侦探的古怪名声抱有偏见,但最后却被他温文尔雅的仪态俘获,成了狂热的粉丝。这两个形象都是福尔摩斯,不过是你注意到了哪一个。至于我自己……好吧。我原来以为我能做到差不多的,事实证明,也就是差不多。施莱辛格除了和不懂文学的侦探苦苦争论剧本该怎么写,就是站在我旁边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也许是介意我的身份,开始他一言不发,但是一进入状态,就和平常一样言语犀利起来。这场戏上演之后施莱辛格跟我坦白,他一直认为我的表现是很到位的,只是一方面受福尔摩斯的挤兑需要有地方撒气,另一方面希望标准苛刻一点兴许能有突破。我不知道哪方面因素更重要。尤其是和德古拉伯爵有对手戏的时候,整个排练过程就莫名荒谬。

“露西,”他按剧团里的习惯用角色名字称呼我们,“时刻记住你是个美人,同时有两个小伙子追求的可爱美人,一天之内有两个人先后向你求婚!”

“好吧,我承认露西比你年轻得多,但是你也年轻过吧,南丁格尔小姐?”

“我理解你大概没有体会过有人追求或者订婚的感觉,但是也不能像块石头刻的一样……”

“施莱辛格先生,给你提个醒,”坐在一旁的福尔摩斯说,“南丁格尔小姐在曼彻斯特出过这么一件事,有人在她办公室里寻衅滋事,她用言语激怒对方,并在他一气之下企图采取暴力的时候,和搭档一人送了他一颗子弹。此事在法庭上闹了三个多月,结果是正当防卫,无罪释放。”

“呃……对不起,之前的话请别在意。”施莱辛格伤脑筋地拍了拍额头。

“不,导演先生,按你的标准来。我只是想说不要让南丁格尔小姐太紧张。”

于是就更荒谬了。

“对,你非常美,南丁格尔小姐。但是眼睛看的方向不对。”

“露西对德古拉很感兴趣,不应该垂下眼睛,要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看。”

“太全神贯注了。她是对德古拉感兴趣,但是没要嫁给他!”

“……”

无数次俯身向我伸出手来的福尔摩斯有点疲惫地站起来。

“施莱辛格,我这儿有个比冷嘲热讽更好的解决办法。时间不早,你可以先回家,我负责她的排练。只有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了。”

“只要你乐意,伯爵。你们可能更默契一点……不管怎么说,祝你好运,福尔摩斯先生。”

“也祝你好运,施莱辛格。”

十二个小时之前施莱辛格还把我们当救命恩人,身心俱疲的十二个小时之后他看起来已经恨不得一手一把左轮给我们一人六发。

“赶走了一个冷嘲热讽,”我换了个放松的姿势坐在道具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懒洋洋地托着下巴,“留下了一个更漂亮,更有技术含量的冷嘲热讽。”

“你总给我一种只有十七岁的感觉。”

“可以放弃年龄这个话题吗?”

“哦,其实我一直不觉得你也在意这个。”

“所有女士都在意这个,福尔摩斯先生,只不过她们当中很少有和你熟悉到可能谈起这个话题的。”

剧团其他所有人都离开了排练场。福尔摩斯只让他们留下了场灯。高级会客厅的布景里,只有衣饰花哨得过分的露西威斯特拉,和黑色高领斗篷,黑发苍白的德古拉伯爵。

“施莱辛格是个挺好的人,”我说,“不要对他太严厉,毕竟他才是导演。”

福尔摩斯挑了下眉毛,一个戏谑的眼神。

“我知道这个角色为什么不适合我了。”玩笑过后我叹了口气。“露西长这么大从来没发过愁,像小孩一样爱亚瑟,也像小孩一样被爱,不思不想。如果不是演戏,我根本做不到,即使是演戏也够艰难的。”

“确实如此,”福尔摩斯用力把假獠牙摘了下来,虽然不影响说话,但是它粘在牙上相当难受,“你从来没有像孩子似的喜欢过什么人,从十几岁开始感情就很深沉。”

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我有点磕巴,“这,这不对劲。”

“只是最近想起以前的事,联系一些新近发生的事,觉得可能是这样。”福尔摩斯回头望了一眼,如同剧本里吸血鬼在古堡长长的楼梯上的回眸,百年流逝,平静无波。这有效减弱了一点我的尴尬。

“那时候你对我来说就像雨。”我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话。福尔摩斯看来正经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的逻辑。我恼火地又抢着说下去,想让他忘记这个可笑的答案。

“不要因为这个对我有什么坏印象,福尔摩斯,真的。我们的正常交往从来没有因此遭到过阻碍,请别在这么多年之后……”

“那么,确实已经过去,不会再影响你什么了?”福尔摩斯打断了我。

“都过去了,我保证。”我肯定地说,“孩子的狂热并不经常持续到成年。我的上帝,我感觉自己在谈……在谈另外一个人。”

福尔摩斯柔和地微笑了一下。

“真高兴你的脑子还从来没有坏掉,夜莺。”

但是我又有那种不知道他是温和还是伤感的感觉了。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无法控制地因为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感到浓重的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意识到这篇文马上就要更满整一年了……啊过得好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