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其自然。”

“你早就知道是雷金纳德，也知道他背后的操纵者是教授的余党，你在调查他。根本不需要我来伦敦。”

我用警告的语气表示这次没有在开玩笑。福尔摩斯低头拎起德古拉斗篷的领子，拉开黑色的下摆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我以为你会喜欢上台演出的。你不是那种热衷戏剧，却瞧不起戏剧职业的人吧。”

“谢谢，我只是对整个戏剧行业都不热衷。”我说，“你真是对这世界上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了如指掌，却从来不了解我。”

“我了解。”福尔摩斯腾出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抓起戏服披在身上，微微仰起下巴把扣子扣上，严肃的神情看了让人想笑，但现在我笑不出来。“我知道你喜欢这本书，就像你喜欢那个美国作家的一些……”他顿了一下，有点不耐烦地打了一个混乱的手势，“一样。”

“爱伦坡。”

“还有那个小女孩做梦梦见的什么异想天开的……”

“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

福尔摩斯皱了皱眉头，抚平了肩膀上戏服的一丝皱褶。

“顺便说，其实你会觉得那个道格拉斯道奇森是个挺无聊的人，是我一直相信他是个天才。”

“你说谁？”

“哦……你不知道？”福尔摩斯终于抬起头来看我了，“刘易斯卡罗尔是牛津的数学教授道格拉斯道奇森。”

我望着他没说话。

“你看上去不太惊讶。”

“我一直知道卡罗尔是个天才。他告诉你的吗？”

福尔摩斯向我露齿一笑，我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抱歉。不需要他告诉你。”

“刚刚发现的时候我也没有告诉他。”

那也许是个有趣的故事。年轻的福尔摩斯发现数学系收到一封寄给一位卡罗尔的信，却从来没有一个叫卡罗尔的寄出过。这个信封是投稿人自己寄信的时候顺便为回信写的信封，分明是道奇森的笔迹。他不应该写自己在牛津的地址的。

“也许你应该见他一面。”福尔摩斯笑了笑，“他是我在大学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听说近年来他不太好。但是作为数学教授的他从不承认作为作家的他，对英国女王都不承认。没记错的话爱丽丝现在应该在卡夫诺尔爱丽丝利德尔，后来是哈格里夫斯了。”

“我不需要见道奇森。”我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以为你瞧不起这些。”我指了指舞台，“还有写童话故事的数学教授。”

“也许，但是他们让我演霍拉旭的时候我还是演了。”

“你还记得霍拉旭是谁吗？”

“忘了。”

当福尔摩斯的头脑和对制造戏剧性事件的冲动发生冲突的时候，后者出乎意料地经常会赢。

“夜莺，我发现随着年龄增长让你高兴越来越难了。”

“福尔摩斯”我提高了声音。

“又提年龄了？抱歉。”

“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孩子。”我讽刺地说。

“还像我刚才说的。”福尔摩斯没把话说完。我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摊在桌子上的露西的华丽戏服。

“这就是你的小把戏，福尔摩斯？你早就发现了雷金纳德夫妇的诡计，也知道这场戏他们根本演不成，施莱辛格如果不想放弃机会就必须找两个人代替，你觉得这可以作为一个精彩的礼物给我。你把我从曼彻斯特找来看看彩排，最后和你登台。没错，我喜欢这本书，也会喜欢演它改编的剧本，然而露西是我在这本书里最讨厌的角色。她没做错什么，我只是讨厌她。”

我们这样对视着的时候，我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两个人都异常孤独。

“但是我会演的。”我说，脱下外套，抓起了露西的衣服，“确实，你的一切主意我都无条件支持。而且你不知道，现在站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我想象中的最理想的德古拉。施莱辛格导演，我知道你在听。我们可以排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你们可能会猜到接下来要玩什么了……

☆、第一百零三章 最后的德古拉（下）

（南丁格尔的笔记）

施莱辛格迅速进入导演的角色，和指挥自己的演员完全一样。原本应该是第六场彩排的时间，他详细给我们说了一下角色，然后让我们分别练了台词。他能精准地背下来每一个角色的台词，提词不成问题。我们两个的角色没有一点有台词的对手戏，唯一一场吸血戏还是导演改剧本的时候加的。为避免场面太恐怖观众接受不了，他利用道具长椅把大部分过程挡住了。考虑到露西一直处于梦游状态，德古拉只需要遇到她，抓住她，咬的时候还得背对观众，吸血在椅背后面，然后把露西搁在长椅上，自己下场，结束。这一段我们大概免不了跑上几十个来回才能让施莱辛格满意。

第二天我们所有人一大早就到了剧院，还要疯狂地跟其他人合练。福尔摩斯不需要施莱辛格说什么，他对声音的掌控能力和舞台表现力令人惊奇不已。导演简直不敢相信他用一个星期就对角色了如指掌。福尔摩斯又高又瘦，黑发，惯常神情冷峻，风度不凡，如果不是舞台效果需要，施莱辛格几乎同意让他不化妆就上台了。而且福尔摩斯连化妆师都不问，听导演指示之后直接自己照着镜子解决问题。福尔摩斯装上假牙，把脸色染得更为苍白之后，施莱辛格打量了他很久。

“我必须承认，加上黑色背景底色，这个效果比雷金纳德那小子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做噩梦了。”乔纳森帕克笑着说，从布景的二楼跳了下来，小心地从舞台上站起来。城堡那一场里有个经典镜头，乔纳森无意中划伤了自己，德古拉伯爵看见他的血一瞬间暴露出嗜血的本性，把乔纳森吓了一跳。剧本里的意思就是吓了一跳，可是实际上，我们的乔纳森回头的一瞬间感觉自己被福尔摩斯狰狞的眼神扎了一刀，怔了半天想起来没说台词，连忙跳起来要叫停，反而被施莱辛格痛斥一顿，因为他真实的面如纸色比之前装的好太多了。

“我觉得正好相反。”米娜说，“观众们会忘记他是反面角色的。”

她说的是实话。我们都看出来她在场下已经表现出对福尔摩斯的欣赏之情。德古拉向威廉敏娜和露西做自我介绍的那部分，福尔摩斯俯身向米娜伸出一只手，用清晰而温柔的声音说出“我的小姐”这个词组，那位女演员呆呆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忘了说话。

“米娜！是否需要我提醒你，米娜帕克是个神圣的女人。”

“啊，我知道，施莱辛格先生。”

“但愿如此，你刚才看德古拉伯爵的眼神像个轻佻的小姑娘。”

三个小吸血鬼在旁边悄悄地笑。不过女演员们受新成员的影响不深，一会儿就重新进入了状态。施莱辛格并不真的为此担心。福尔摩斯唯一让导演头疼的是在挥洒自如的时候，随意根据感觉添加或删减戏份，事先不打招呼这种事也无法预测。只要他认为自己的理解更好，无论施莱辛格如何反对，他都绝不再改回原来的样子，而且不管时间如何紧迫都一定要条理清晰地跟导演解释明白为什么改进更好些。

“不觉得这个对话不大合适吗？”福尔摩斯指着施莱辛格手里剧本上的一段台词问。还是我们在彩排中商讨过的那一段。城堡里的三个女吸血鬼不满德古拉阻止她们攻击乔纳森帕克，对德古拉说：

“你自己从来没爱过。你根本不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