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南丁格尔被自己的话提醒了。她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哈蒂多兰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因包括乔纳森西尔弗在内的几起谋杀案,和谋杀华生医生及南丁格尔未遂受到指控,莫里亚蒂教授为了防止自己被牵连出来,设法证明她有精神疾病,不需要负法律责任,哈蒂多兰进了疯人院,后来谁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其实这很简单。后来她被禁闭在这个小房间里,开始还庆幸不用上绞架,后来发现这样的生活生不如死,于是她试图证明自己已经痊愈,想离开疯人院,可是对教授来说,最安全的莫过于她一辈子待在疯人院里。她每天接受药物注射,上帝知道是什么药,慢慢磨损她的理智,直到现在,就算有人翻案,发现的也会是一个真正精神失常的哈蒂多兰。一些被南丁格尔刻意抛在脑后的消息此刻也涌了上来。在美国的老多兰由于遭受打击过大,陷入痴呆状态,正在福利院度过余生。她的母亲无力承担漂洋过海的旅行把她接回美国。她的哥哥当这个杀过人的疯妹妹不存在。她从前的未婚夫圣西蒙勋爵起初还派人送过东西,日子一长也就不了了之,据说他现在在筹备新的婚事。
哈蒂像只野兽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又逼近过来。南丁格尔后退一步,感觉从骨髓里向外冒冷气。她为什么要觉得难过?哈蒂是自作自受,如果要有人为此负责也是教授负责,和南丁格尔有什么关系?南丁格尔为什么要为此愧疚,就因为曾经是哈蒂的朋友及受害者吗?
但是南丁格尔依旧恐怖地感觉到潮水般的苦涩和愧疚涌了上来,她甚至一时弄不清缘由。哈蒂不过是想拿回她应得的东西,想继承产业,想做出个样子来,和她自己一样,这也算是错吗?这该受到惩罚吗?她们不是一样的吗?
该死的,她是莫里亚蒂的手下,她杀了人!
她杀的人比她更有资格活着吗?如果你当初多关心她一点,而不是只有教授在关心她,如果你当时注意到了她的变化,也许……
南丁格尔用拳头敲了敲额头。不能想了,这是邪魔,不能想了。
“我从来没这么想。”教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见谁都这样。因为她试图掐死自己病房里的每一个病人,嬷嬷们才把她单独关在这儿的。我第一次接到消息来看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扑上来。如果不是力气不够,也许当时就给你们大家报了仇了。”
哈蒂摇了摇头,仿佛要晃去什么不存在的东西,然后径直把南丁格尔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南丁格尔听见自己后背拍在冰冷的墙上的声音,没感到疼,但是胸腔空荡荡的,好像有东西被抽走了。她抓住哈蒂胡乱抓过来的双手,再次把疯狂的多兰推了出去。这一次哈蒂没有再站起来,趴在地上发出可怕的吼声,头发遮住了脸,双肩耸动。南丁格尔有种从心里往上翻腾的感觉,像是有眼泪哭不出来,又像反胃。她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呼吸,小心地绕到哈蒂身后。
她哭了。
这个想法让南丁格尔心里沉了一下。她哭了,像头野兽一样抽气,怒吼,泪水流进她的衣领里,她用全是灰尘的手胡乱抹了两把,在面颊上留下了大片灰色。南丁格尔无论如何也听不清她嘴里反复咕哝的是什么。也许这是一串名字,一些对她来说只剩下名字的人。这是她混沌的头脑里仅剩的一点记忆。她甚至不记得这些名字代表着什么。当这些名字中的一个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浑然不知。
南丁格尔慢慢退回门口,以免发出声音再次引起哈蒂注意。
“教授。”她说,“开门,我不想再待了。”
“你确定?”
“你有时候话说得太多。”
“你同意了?”
“我不需要为此内疚。”
“哦……我懂了。没有办法让你因为别人的错误内疚自责,或者……也许你自己的错误也不能让你感到内疚?”
“别说了。”南丁格尔低下头,用手捂上耳朵。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
“南丁格尔,你不能动辄像个家庭主妇一样方寸大乱,大喊大叫。”外面那个柔和的声音说,“这样你的结果会和她一样。你还坚持要和福尔摩斯一样呢为什么?为了你有能力去摆布其他人,而不是被其他人摆布吗?”
在莫里亚蒂看不见的地方,南丁格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可能还不明白,安杰,或者不确定,我是你唯一的出路。”教授的声音变得轻松起来,“时间有的是,你可以好好思考一番。我先走了。”
“你说什么?”南丁格尔大叫一声,抓住了门上的铁栅栏。
没有回答。
“你去哪儿?你想干什么?”
连脚步声也没有。
“我知道你想吓我,这行不通!”
没有一点回音了。
莫里亚蒂无声地倚靠在门边墙壁上。疯人院的嘈杂让他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头。如果是统一服药时间可能还会安静点,现在他只能暂时忍着,听一听病房里两人厮打和怒吼的声音。他还是比较有把握南丁格尔不会就这么被哈蒂撕成碎片的。
然而大约二十分钟之后,莫兰突然从楼梯跑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把倚在墙上无所事事的莫里亚蒂拉到了楼梯上。
“家里出事了。”上校简短地说,“小齐格派了两个人来。威廉腿上受了伤,别人没事。”
莫里亚蒂皱了下眉头。
“有一个是埃琳娜打死的。”莫兰补充了一句。
“小齐格这帮人和他父亲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教授冷笑一声,“老齐格不管什么都会等到新年假期过完在算账的,还有两天就是1889年了,他居然就等不及。你先带夜莺小姐回去收拾东西,房子我去处理。”
“需要我去吗?”
“不用。一个人更容易。等我回来,最迟明天早上我们就走。”
“那好。钥匙给我。”
“这个。哦你得小心多兰小姐。”
莫兰轻蔑地皱了皱鼻子。
“这又是什么花招?把她和疯子关在一起?”
“你和疯子一起很多年了,还不是蒸蒸日上。”教授耸了耸肩。
莫里亚蒂没和他们一起回去。回到郊区别墅的时候,埃琳娜等人已经把一片狼藉收拾好,血迹也清理干净。莫兰把差不多也已经是个疯子的南丁格尔扔给埃琳娜,就和别人一起收拾东西去了。女仆把南丁格尔拖回房间,好好打理了一番,她好一会儿只会发抖,半天才回过神来。看见埃琳娜手上的一道血迹,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埃琳娜看起来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禁令解除了?”
“我不知道……只是问一下。”
“我没事,小姐。”
“我很担心。”
“不需要。”埃琳娜一边俯身收拾衣服一边说,“我说过,只要你今天好端端地回来就没事了。”
“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