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呆滞的南丁格尔惊愕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埃琳娜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又变成板着脸的样子离开了房间。南丁格尔不敢叫住她。禁令其实还没有解除。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在往下掉了。
南丁格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一路的。在不透光的马车上颠簸的时候她有点意识到自己这种一厢情愿的荒唐。莫里亚蒂没有任何理由让她见福尔摩斯。但是她违背理智地把这一点怀疑镇压了下去。就让我觉得自己快要见到他了吧,她想,只要这一会儿就行。
然后马车停了下来。她下车的时候看见,这是一栋古老建筑物的后门,她困惑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好像是个教会医院之类的地方。她认识的人里能和医院搭上关系的人大概只有华生,但是莫里亚蒂和他又难说是熟人。南丁格尔怀疑地望着这古旧的建筑,十字架和铁围栏。莫里亚蒂从背后推了推她。
“走吧,夜莺小姐。躲是躲不掉的。”
她踏上后院的小路的时候,莫里亚蒂随意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门开了,一位一身黑衣的中年嬷嬷把他们迎了进来。她一脸疲惫和操劳,但神色却很安详。莫里亚蒂看来和她已经很熟识了,甚至连自报家门都不需要,说虽然没有预约但从此路过,想探望病人。嬷嬷叹了口气。
“您真是好心,教授。”她说,“连亲人也不愿意在新年前夕来看他们。但是我们相信上帝会照看每一个孩子的。愿上帝保佑您,教授。”
“谢谢你,嬷嬷。”教授回答,没有再说别的,因为他本人并不是教徒。
刚进门的时候,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的南丁格尔差点被医院里充斥的噪音震得脑子都炸开。有的病房一片死寂,有的喧闹得可怕,有女人的啼哭声,男人的咆哮声,非人非鬼的凄厉号叫,声嘶力竭的歌声,以及打群架一般的踢打缠斗声。偶尔有嬷嬷推着小车从走廊里经过,也有人架着看上去不省人事的病人和他们擦肩而过。整个医院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味。南丁格尔马上意识到他们身在何处,不由得不寒而栗。嬷嬷带他们走过一道长廊,转上楼梯,在几个病房前停下。这时候其中一扇门突然开了,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里面冲出来,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张牙舞爪,后面追出来几个穿黑衣服的医务人员,好容易才抓住他,把他按在地上。这一突发情况导致教授一行人不得不暂时躲到一旁。
“稍等,教授,今天有个病人情况不太好,需要额外的药物。”嬷嬷淡淡地说,“非常抱歉,惊吓到了你们。”
“这不算什么,嬷嬷。”莫里亚蒂善解人意地说,“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再说如果你们不照管他们,又有谁来照管呢?难道让他们露宿街头,冻死饿死吗?”
这话说得很中意,嬷嬷微笑了一下。
“教授,就是这间病房。不管您乐不乐意听,我还得提醒您,千万注意安全,如果病人情绪失控,一定不要强行继续对话,因为她听不懂,一定……”
“我知道,嬷嬷。今天不是我要看望,而是这位小姐。”
莫里亚蒂把南丁格尔推了过来。她不仅化过妆,再加上一身不同以往的装束和恐慌的神态,即使是熟人也很难马上认出她了。就算嬷嬷以后和别人描述她,也难以暴露。
“这是你的朋友吗,教授?”嬷嬷打量了一下她。
“我的一个亲戚。”教授替她回答,“原来和病人交情很深,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幸,很久没见过面。所以她希望待会儿外人暂时回避。”
“这倒不难,教授,但是你一定要保证这位小姐的安全。千万不要让病人情绪激动。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就赶快叫我,你们走的时候可一定锁好门。”
“我明白,这不用担心。”
教授沉着冷静的样子看起来相当可信。嬷嬷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出一个开了门,然后把钥匙交给教授,千叮万嘱地走开了。按说这是严重违规的。南丁格尔迷惑但警惕地后退了几步。
教授把手放在门把手上,隔着门上装铁栅栏的小窗向里面望了望。
“你不是很久没见到她了吗?不至于这么快就把她忘了吧?”
教授语调富有诗意地说出“她”这个词的时候,南丁格尔全明白了。她跳起来想要从来的楼梯逃跑,教授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南丁格尔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拼命往下撕扯。
“你可能还不知道,安,”教授一边对付她一边说,“在疯人院发脾气可不是个好主意,因为稍有响动就会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你锁起来,至于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只有天知道。更不用说你在这个医院里已经有了一份档案。”
南丁格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这就对了。”教授把她推开,轻轻擦了一下额头上的薄汗,“安黑泽,十九岁,先天性精神失常,近来有病情加重的趋势,家人无力照管,送来伦敦治疗。就算他们调查你的父母,也会发现在某个乡下小镇里确有其人。没人知道你是谁。他们只会把你锁在病房里,定时给你注射镇静剂,如果反抗就会挨打。不管你怎么解释,怎么控诉我,他们都只会觉得你病得不轻。由衷地说一句,跟这里的境遇比起来,我还没亏待过你。”
南丁格尔望了一眼那间门虚掩着的病房。教授从后面一把把她推进去,把门从外面锁上了。她没能及时把门拉住,抓住门上的铁栅栏拼命摇晃了几下,又用拳头砸门,尽管她知道这都没有用。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莫里亚蒂没有回答。她的怒吼声引起了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回应一声清晰的呜咽。
南丁格尔猛地回过身来倚在门上。
病房比她想象的好,有光照,也还干净。一个女人坐在床上,衣服被嬷嬷收拾得还算整齐,但是淡黄色的头发一团糟。她本来应该是背对着南丁格尔的,但是听见门口有声音,她现在转过身来盯着南丁格尔。
南丁格尔屏住了呼吸。女人站起来,似乎有点好奇地向她走过来,突然伸出双手按住她的双肩。女人骨瘦如柴的手指几乎穿透衣服陷进了她的肩膀里。
“开门!放开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南丁格尔大叫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呼喊声被淹没在疯人院的嘈杂里。女人乱糟糟的头发下面露出一张苍白的长脸,猫一样的绿眼睛混浊地盯着她。毫无疑问,从刚才开始她就知道,这是
哈蒂多兰。
作者有话要说: 伙计们,这是最后一回合了,过个一两章,就又能见到福尔摩斯了~(我是说我们见到……不是女主见到……)
☆、第八十四章 铁窗后的疯女人(二)
(上帝视角)
“开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南丁格尔推开像陌生人一样(也许对现在的哈蒂来的所有人都是陌生人)打量她的哈蒂多兰,从对方的双臂下面钻过去,用拳头砸着门向外面喊道。
“你不是最应该来看望她吗?”教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是她在英国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变成这样。可你却装作她凭空消失了,或者根本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回到你温暖愉快的贝克街221B去,完全忘记多兰小姐还在疯人院里荒废余生。你没有在夜里失眠的时候,花一点心思想想她吗?哪怕就一秒钟?”
“你说什么。”南丁格尔咬牙切齿地说,“因为我吗。都是因为你。”
“我没说你需要负责。”教授说,“我只是说,你应该尽朋友的本分而已。”
哈蒂又凑了上来。南丁格尔只能离开门口向病房里面躲去。
“安杰,你不应该害怕她。你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是哈蒂多兰小姐,百万富翁的女儿,活泼美丽,待人和善……”
南丁格尔已经努力把精力全用在专心躲避哈蒂上了,但教授的声音还是像魔鬼一样钻进她的耳朵。她克制不住地不去想她第一天看见哈蒂的场景疯得像个小怪物一样的康斯坦丝,还有严肃的亚当斯夫人,听说他们后来离开伦敦了……哈蒂多兰从楼梯上跑下来,天真烂漫,美丽动人……哦,不,她还在想这些。
“……我甚至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记得这个名字,安杰拉南丁格尔。”
南丁格尔不能确定自己的名字是不是导火索。哈蒂突然像着了魔一样扑上来。由于精神高度紧张,南丁格尔没有让她得手,而是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摔在地上,重新跑到门口。
“你想让她弄死我吗?”她向外面大喊,“把我弄到这儿,制造一场探望精神病人的意外事故?她把我掐死,不必负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