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教授,我们在说要是您需要通过有警铃的窗……”
“没有这种事。”教授截住了她的话,“我向来只走正门。”
南丁格尔暂时住了嘴。但是她马上在一股不合时宜的情绪推动下,问了埃琳娜这么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跟了教授的?”
有时候人在做决定的时候,真的没有通过逻辑,而是感觉。当你“感觉”非这么做不可的时候,也许会没有任何理由地做对一个选择,而且无论之前事后,都无法找到清晰的理由解释。南丁格尔脱口而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是这种情况。埃琳娜迟疑了一下,挽紧她的手臂。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因为……任何人能使别人忠诚于他,都是有相当的理由的。没有人能平白无故,或者通过欺骗换取别人的死心塌地。”
“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死心塌地的?”
“会动脑子的女人不多,我很遗憾地说。”南丁格尔不知不觉地用上了福尔摩斯的口气,“但是你显然是个有主意的女人,走到这一步应该有个强有力的理由。”
“我不喜欢‘走到这一步’这个口气。”女仆略显烦躁,“但是如果你真想知道,我们待会儿在餐桌上抓紧时间说,只有今天晚上我可以和你说话也必须得跟你说话。”
莫兰充当车夫,留在了外面。莫里亚蒂带着南丁格尔和埃琳娜走进了灯光明丽的克劳斯学院的餐厅。正如刚才所说,几乎所有参加晚宴的人都拖家带口来这里圣诞节大团圆,大厅里几张大长桌拼在一起,摆着擦得锃亮的蜡烛台,侍者不停地往高脚杯里续酒。人人都拿着杯子,欢声笑语。因为莫里亚蒂气质沉稳,行事低调,他们三个没有马上引起同事们的注意,但是随着教授带着一个从未提起过的女眷穿过大厅,神色如常地和其他教授问好,大家都陆续把目光投了过来。
“莫里亚蒂教授,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塞斯罗。”
他经过所有人面前的时候大家都热情地打招呼,基本上所有人的眼神也都会在南丁格尔身上停留片刻。教授微笑着挨个回应。南丁格尔望着一身黑色礼服,举止优雅,态度不亲近也不疏远的莫里亚蒂,有种错乱的感觉。这里是他在阳光下工作的地方,这些教授们都不知道他的另一副面孔。在这部分生活里,莫里亚蒂彬彬有礼,老于世故,才情过人,是合格的教授和可靠的老朋友。南丁格尔看见他稳稳地在餐桌边坐下,平静如水地盯着自己杯子里的水的时候,突然油然而生一股几乎让她再次失去控制的怒火:
他为什么能这么平静?
他为什么可以在杀了那么人,折磨过那么多人,亲手毁掉了那么多人的人生之后,还可以像一个受人喜爱的人一样坐在这里心安理得地过圣诞节?他为什么可以那么安心?他在黑暗里的冷酷可以丝毫不浮在表面,比一个实心实意的善良看起来还善良,比福尔摩斯看起来还善良……
福尔摩斯什么时候说过的一句她已经记不清措辞的话突然在她脑海里回响起来。如果你见到莫里亚蒂,一定会觉得他比我讨人喜欢。这句话太清晰以至于她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莫里亚蒂教授,这位小姐是谁?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位较年轻的老师突然问。南丁格尔抬起头来,同时感觉到身后的埃琳娜警告地把一只手重重压在她的肩膀上。
“我的一个远方侄女,安哈泽。”坐在南丁格尔旁边的莫里亚蒂望着她,用同情的口气说,“这孩子天生头脑有点问题,别看她快二十岁了,智力还不如五岁的小孩子。这个圣诞节,她父母送她到伦敦来,这场聚会要是只我一个人来,把我可怜的小姑娘留在家里,就太过意不去了。如果她惹麻烦,请各位不要介意。”
“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我很抱歉,教授,但是这孩子现在看起来很好,她的情况本来还可能更糟的。”
那位年轻老师的话引发了满场教授们的一片唏嘘,纷纷向莫里亚蒂表示遗憾,一方面称赞他是个称职的长辈,另一方面试图说服他相信事情会好起来的。乱了一阵子,他们就又把这个话题丢开了。南丁格尔表现很好,看着他们的时候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当然不是故意要配合莫里亚蒂的,她其实是气得快要背过气去了。莫里亚蒂这时候侧过身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在其他人看来也许是亲切地嘱咐小侄女几句话“不要太难过,这说不定是实话。我五岁时候的智力,不算人生阅历成分,和你现在还是可以比一比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作者放假在家管得好严,堂堂大学生还要手机码字躲躲藏藏。。。最近灵感有点干巴,不小心让夜莺小姐被虐智商。。。
☆、第七十九章 圣诞恐怖夜(二)
(上帝视角)
南丁格尔用一口水压下了怒火。她的嘴现在相当于被封住了,不管她怎么抗议,别人也只会觉得是一个可怜的傻孩子在胡说八道而已。理论上说,其实她现在可以利用这个优势抓起自己的一套餐具精准地砸在教授的头上而他又不能把一个弱智的孩子怎么样。但是如果这一下打不死他,她就要有大麻烦了。
南丁格尔很快平静下来。还有计划要实施。她只喝水和果汁,对教授推到她面前的鸡尾酒视若无睹,给埃琳娜递酒。神情严肃的女仆迟疑地看了莫里亚蒂一眼。
“喝吧,埃琳娜。你的孩子喜欢她的保姆呢。有一个学院的人在这儿看着,她丢不了。”
很难说教授这些亲昵的话是不是让可怜的女仆打了个哆嗦。她接过了南丁格尔的酒杯。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在这个时候对视了一下,埃琳娜一脸怀疑,南丁格尔若无其事,装作没看见莫里亚蒂全程注视着她。她听懂了莫里亚蒂话里的暗示。如果她混入人群,教授热心的同事们就会把她当作乱跑的傻孩子抓回来。她仿佛听见莫里亚蒂用冷漠的声音说:
埃琳娜这种女人,到了这个年龄,要么在餐桌上滴酒不沾,要么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以及第三杯第四杯,呈递增数列排列,只不过这是个有限数列,相当有限。
莫里亚蒂被同事们拉走,挨个碰杯,聊些鸡毛蒜皮。埃琳娜一杯接一杯地喝,开始还小心翼翼,有点不好意思,一边喝一边试图用各种小动作掩饰自己一直在喝酒而且喝了很多,后来就索性放开了。南丁格尔望了一眼礼堂里的座钟。现在是晚上十点半,她必须尽快行动。莫兰上校一定守在门口等着她出来,不一定在马车那里。她现在是莫里亚蒂的疯侄女,不会有人放任她自己一个人出去。她只能从小门溜走,莫兰一定在那里。午夜的时候会有钟声,是全伦敦彻夜狂欢的鼎盛时刻,这时候她甚至不能肯定巡警能不能听见警铃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杯子。
“埃琳娜,你刚刚是不是有故事要给我讲?”
正往嘴里灌雪利酒的埃琳娜忙不迭地放下了杯子。她已经把这事忘了,或者也许她根本没指望南丁格尔是认真要听她的故事。她犹豫不决地打量了南丁格尔一番,最后有点气急败坏地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那几个孩子问我的时候我都没告诉过他们。”
南丁格尔暗暗叹了口气。这样她们两个后面的对话未免就有点尴尬了。她从侍者手里夺过杯子,自己给埃琳娜添了酒。
克劳斯学院不大,但此刻在场的也有几十位教授及家属,算上侍者和其他人员,足有一二百人。南丁格尔迅速用各种酒类的混合品(所以说她可能是真的会调酒的,不过是专门调把人闷倒的那种)把埃琳娜灌得东倒西歪,然后拖着她往外走,这样不会有人拦住她。一个喝醉了的保姆带着智力低下的孩子依旧不怎么让人放心,但是当教授们看见年轻女孩子一脸焦急地对醉得昏天黑地的埃琳娜又拖又拽又喊又叫的时候,都只是善意地笑了起来。
“你那个姑娘正玩得开心呢,莫里亚蒂教授。”一位爱开玩笑的教授说,“给她的保姆准备点醒酒汤,她自己也该少喝点。”
“今天是平安夜,让她们随便。”莫里亚蒂向那个方向瞥了一眼,“你刚才说到哪儿了?俱乐部成员福利?”
南丁格尔慢慢让埃琳娜靠着墙坐下,扶好以免她倒下去,然后迅速在门后贴墙站好。这里是礼堂侧门,根据她的记忆,离有警铃的一侧最近。按照安全规定,这一规模的礼堂不会只有前后两个门。如果这时候谁突然从里面出来,她非被那扇沉重的门给拍扁了不可。莫兰上校杀气太重,不好出现在晚宴上。埃琳娜喝得烂醉,被她一花瓶打晕了。不是说南丁格尔多么狡猾或者高超,道理是这样,如果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眼看穿一个普通选手的技俩,你就不能只比他好一点或者好一些,而必须是个比他高出至少一个档次的高手。南丁格尔运气还不错,埃琳娜果然只是个后勤工作人员,警惕性欠佳。
四周没有异动,南丁格尔蹑手蹑脚地从门后面挪了出来。她不能从后门出去,也许莫兰就等在那里。她沿着走廊,凭借记忆一扇一扇窗子数下去,找有警铃的那扇。
数字增加,心跳声越来越重,她开始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不能抬起腿来,因为哆嗦得太厉害。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太容易了,容易得不正常,莫里亚蒂真的没拿她当回事也不是不拿她当回事,而是摸清了她的性格和思维,包括语言解释不清的地方。他知道只要有机会摆在她面前,哪怕再明显的一个陷阱,她也会睁着眼睛大步往里闯,因为她宁可判断错误也不要之后陷入永久的遗憾,遗憾“万一”那不是陷阱,自己该是多么懦弱。
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愚蠢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不能控制一下自己沸腾的血液,为什么不能理智一点。下一秒她又不太敏捷地想起来,她手里还有一个莫里亚蒂不一定料得到的筹码。
到了。
她哆嗦着推开窗,因为用力过猛几乎一头摔出去。窗外弥漫着平安夜的空气。她稳定了一下情绪,用颤抖的手按住窗台,敏捷地翻了上去。
“安杰,圣诞宴会不合你胃口吗?”
这个平静的问话让她眼前一黑,脚下不稳几乎踩空,但她及时抓住了上方的窗框。
还没完全脱离她的计划。南丁格尔站在窗台上回头看了一眼。莫里亚蒂拿着高脚杯站在走廊里,微微仰头,神色平静。莫兰上校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左轮,凶神恶煞。
“走吧,安杰。”教授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指尖朝向她,动作优雅。这让南丁格尔回忆起了某个如同邀舞一般熟悉的动作,“现在我们回去,什么事也没有,相信我。”
南丁格尔用手紧紧抠住上方的窗框。
“听过这个吗,教授?平安夜钟声大概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