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斯垂德伤脑筋地看了看身边的侦探。他不知道福尔摩斯当真要见美国侦探,还是找机会针锋相对这两样一般是同时存在的。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警官最后说,“我们和麦克默多先生见一面,也许交流想法也可以加快破案进度(福尔摩斯冷冷地想笑但是马上克制住了,一丝似假非真的笑意从他脸上一闪而过)。葛莱森,去办公室。”
“什么?不是去资料室吗?”
雷斯垂德看了我一眼。
“先掐架,然后办正事。”我说。
资料室岂能是同行冤家激烈冲突的地方,必须找安全场所供杀伤力超乎常人的个体互相攻击。不仅雷斯垂德,我们都这么想。葛莱森先去找传说中的麦克默多。雷斯垂德一路上念叨着这个美国侦探的种种恶习:抽劣质香烟,把堂堂苏格兰场弄得乌烟瘴气;没有基本礼节,第一面就直呼其名,没有一点从姓氏的过渡;开玩笑没轻没重,时常口出恶言……我有理由相信雷斯垂德是对他意见太大,所以免不了添油加醋。我们和作风随性的美国人打过不少交道,觉得有点夸张。最后还是我提醒他,马上就到门口了,会被当事人听见。
警探推开门的时候,那个传说中的没有礼貌的美国侦探就倚靠在办公桌上,一只手插在衣袋里,盯着门口看。
看清这个年轻侦探的时候我有点吃了一惊,因为不太能把他和雷斯垂德描述的那个粗俗的美国人联系起来。他看上去和福尔摩斯年龄相当,可能还一小一两岁,剪短的褐色头发,长脸,额头宽阔,口型较宽,总体上粗糙但端正,褐色眼睛的神采一看就属于硬汉。穿着也简单粗糙,只是暗色的大衣和圆边礼帽。见我们进来,他逐渐展开一丝老练,甚至有点油滑的笑容。
“介绍一下,”同样在办公室里的葛莱森满面愁容地说,“这是杰克麦克默多,曾经破获吉尔默顿山峡谷暗杀组织的平克顿侦探。”
“早上好,先生们。”侦探事务所的人说,“这我想位就是葛里提到过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这应该是那位同样厉害的医生了。”
麦克默多的声音和他气宇轩昂的外表非常不搭。他说的是一种嘈杂的口音,声音略哑,每一个元音都被压扁拉长,在习惯之前听起来十分刺耳。严格遵守字正腔圆的女王英语的福尔摩斯一听见他开口就皱了皱眉头。
我们和他握了手。比起福尔摩斯优雅的动作,麦克默多相当随意,就像见到老朋友一样。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我们身后南丁格尔的存在。
“葛里,你没有跟我说这位女士也会来。”他摘下了礼帽,“在我们这行里见到美丽的性别是件稀奇事。福尔摩斯先生,我由衷地表示羡慕。”
这是个不太合乎场合的笑话。麦克默多从福尔摩斯和夜莺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自己没能讨听众的喜欢,没有继续插科打诨。
“葛里,我们怎么说?”
我才想明白这个亲切的“葛里”(Gre)说的就是我们的葛莱森(Greson),忍不住想笑。葛莱森咳了一声。也许他和他的侦探搭档相处起来,是另一种焦头烂额。
“好了,麦克默多先生……”
“叫我杰克就行了。”
“那么,杰克,我们来讨论一下这个和你同名的凶手。”
“我当真很想知道是谁给这家伙起的名字。现在全苏格兰场都在谈论这个‘杰克’,我都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接话。”
“我不是给你看过那封信了吗?”葛莱森说,“署名‘调皮的杰克’的,不过是假冒的,我们已经抓到了那个没事找事的记者。”
“哦,当然知道,开玩笑而已。”
“麦克默多,请正经点。”
两位非官方侦探同时着手同一个问题真是灾难。福尔摩斯面若寒霜,麦克默多谈笑自若,两人隔着一张办公桌面对面坐着,之间的空气都凝固了。我在福尔摩斯旁边坐下,夜莺依旧犹豫着。
“我愿意和女士坐在一起,南丁格尔小姐。”麦克默多懒洋洋地说,“这样工作的时候不会嫌太枯燥。”
“有必要提醒一下,麦克默多先生,夜莺在这里不是为了给任何人增添乐趣。她是我们这儿的第二点五个侦探。”
福尔摩斯说完,又把眼睛垂下去了。
夜莺冷冰冰地在目瞪口呆的麦克默多旁边坐下。雷斯垂德和葛莱森分别拿出自己的材料。
“我和麦克默多刚刚商议了一个方案。”葛莱森说,“他认为我们目前的侦查方向是错的。”
“我听说你们从白教堂抓来对证的流浪汉苏格兰场已经快塞不下了,”麦克默多轻快地说,“当然,我承认报社的人占了有三分之一的空间,都快要把你们的人员挤出去了。问题是,在白教堂发生的谋杀妓女的案子并不一定就是底层的流氓无赖干的,他们可能只是凶手作案的一道屏障。因为你们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真凶才逍遥法外。”
“这倒是个新奇的想法。”我说。
“谢谢,医生。现在我们把范围扩大了,下一步是大概确定这个人的职业。”麦克默多愉快地向我打了个响指,“就现场留下的刀口来看,我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个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干的,至少有几个月的训练。”
“这就不太现实了。”雷斯垂德说,“我们验过伤,下刀粗暴而且随意,并不像专业人士。”
“如果他愚蠢到留下精细的外科医生的刀法,就不至于现在还没被抓到了。”福尔摩斯突然开口,“先生们请计算一下作案时间。所有人最后一次看见玛丽是晚上八点,发现尸体是在今天上午十一点,法医鉴定死亡时间约十个小时以前,也就是说凶手谋杀和分尸最多只有两个小时。在座的应该都知道把一个人大卸八块需要多少力气和时间,绝非蛮力可为。杰克用的是刀(无意冒犯,麦克默多先生),不是用斧子劈成碎块。只要有解剖人的能力,再破坏刀口弄得像暴力强行撕裂,多少能掩饰。我和麦克默多先生的意见类似,但是我认为这是一个出色的外科医生,而非简单受过训练的人干的。”
麦克默多吹了一声口哨,全场都惊愕地盯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请接着说。”
“不,请你继续。”
“现在范围又缩小了,比一开始还精确。”麦克默多说,“把目标放在附近所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身上。我知道,可能不局限于这个范围,但是先从这里下手。”
葛莱森和雷斯垂德对了一下眼神,前者明显挑衅。
“我觉得这场麻烦接近尾声了。”葛莱森说。
“未必。”雷斯垂德从牙缝里挤着说,“这还只是计划,虽然更正了方向,但离结果还远。”
“福尔摩斯先生没有要补充的吗?”葛莱森把矛头转向福尔摩斯。盯着桌面出神的侦探挑了下眉毛,眼神都没动一下。
“没有。麦克默多先生的判断很精确,计划可行。如果还要说什么,就是祝你们一切顺利。”
葛莱森拍了拍目瞪口呆的雷斯垂德。
“难得这么好说话。行了,老伙计,你现在可以一边喝咖啡一边等着我们把调皮的杰克捉拿归案了。虽然这个名字是假的,当然。”
雷斯垂德拼命盯着福尔摩斯看。侦探垂下眼睛没理他。大概是他也感觉到沉默了太久,平静地说:
“没有事了。华生,夜莺,我们可以走了。”
“我说你是怎么了?”雷斯垂德一出门就气不打一出处来“你真的没有一点,哪怕一点可以压过那个美国人的地方吗?”
“我不需要压过他。”福尔摩斯淡淡地说,“因为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没有什么可比的。”
“你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