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魔弯腰放了许久河灯,直惹得卖灯老丈都来劝:"公子们的心意,神仙定是瞧见了。"幽越池偏要把最后几盏灯放的最远,指尖魔息搅动春水,惊起一池潋滟流光。

朦胧的烛火映在幽越池的眼睛上,格外明亮。他说魔族从未有过这样轻松惬意的时刻,以后他也要让魔族和人族一样过上好日子。

转眼十数载过去,当年那个拉着他买彩灯的魔族少主已经不见踪影,如今的他,司空穆已经看不到几分从前的模样。

自从服用了天道指引的灵丹后,幽越池虽功法日益增强,可性情却也更加喜怒无常,暴虐弑杀。

启程天景城前一天,幽越池来找过他。

司空穆甫一回寝殿,便发现幽越池手持魔剑坐在玄灵木榻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久。”

烛火在青铜灯盏里不安地跳动着,跃动的光影在幽越池脸上织就诡谲的面具,那双曾倒映过彩灯长街的赤瞳此刻泛着墨光,映出司空穆微微发白的脸庞。

"议事去了,皇城急召。"司空穆喉结滑动,垂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青玉扳指。

闻言,幽越池冷笑一声:“难怪凌渊会往天景城那边赶过去。”顿了顿,“既然你也去天景,不若你到了皇宫之后开启裂空阵法,届时本尊直接杀过去……”

话音未落,司空穆急声道:“不可!”

幽越池猩红瞳孔骤然收缩,魔纹自脖颈蜿蜒至耳后,皮肤白的宛若纸糊,此刻看上去尤为骇人。

“你是在怕我么?”他瞬息间移至司空穆身前,伸出手打算摩挲他的脸颊,可司空穆下意识侧头躲闪。

幽越池立马面色阴沉,转而扼住他的脖子,厉声道:“看着我!”

对方苍白的指节正抵在他颈动脉上,寒玉般的触感让他想起停灵殿里的尸身。司空穆忍无可忍,一巴掌抽在了他脸上,“你想杀了我么?!”

幽越池捂着脸,愣愣的看着他。

“你还有脸质问我,当初是谁承诺我不会肆意杀戮人族百姓?可这些天岚岳城周边十数个村镇接连被屠,难道你不知情?”

司空穆看着他如今这副模样,愈发心寒:“我费尽心血助你恢复功法,盼你日后一统三族,是真的相信你能够在问鼎临川之后,创造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可你如今还放得下手中的魔剑吗?”

幽越池眼神倏然剧烈挣扎,血眸隐隐出现黑色重瞳,他上前将司空穆揽在怀中,"那些蚀骨的魔音,时不时就会在识海里尖啸。"他的喉结艰难滚动,“再给我些时日,我会处理好它的……”

良久,司空穆拍了拍他的后背,掌心真气流转如月华,悄悄为他平复暴动的魔息,“好了,这次去天景,我会解决好一切,不过你需要给我一样东西能激起魔息之物。”

幽越池有些诧异,“你要这个干什么?”

说着还是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个玉瓶,“始魔渊底的血藤花精。”他骨节分明的指节捏着瓶身在司空穆眼前晃过,“一千年才凝这一瓶花精,沾之即现本相”

话音未落,他蓦地展开骨翼,露出狰狞的盘角,“就像这样。”

司空穆敲了敲他的头,“这是天机阁,你能不能小心谨慎些!”

闻言幽越池不情不愿地收回了骨翼,然后一把将他抱起,“我好想你啊,穆穆。”边说边往榻上走,“等仗结束了和我回落玄山脉吧,如今封印解除后,瘴气也散了许多,我们可以回始魔渊崖壁的山洞小住,你当年亲手布置的石榻和藤帘都还在原处……”

须臾后,晃动的纱帐倒映出两个修长的影子,影子交叠融合晃动不止,潋滟春光尽数封印在一丈有余的软榻之上。

一对骨翼倒影倏然出现,扇动的风吹拂过纱帐,带起一线旖旎的风情,而后一只素白的手出现,迅速将分开的纱帐拢住了。

“快……快收回去!”

“就不要。放心,我已经提前在寝殿内加固结界了,一丝气息都不会漏出去。”说罢幽越池得意地在他颈侧吮吻,“还是本体做更得趣。”

司空穆的身体在颤动着,他将识海与幽越池相贴,竟似万年寒玉浸入滚烫泉眼般,腾起袅袅白雾。从前广袤无垠的赤壁此刻却被浓重黑雾逐渐侵蚀,幽越池的识海像是被泼了浓墨的旧宣纸,一寸寸洇开混沌的阴翳。

神识抽离,司空穆抬头看向幽越池有些失神的血眸,伸出手轻抚他被汗水打湿的眼角,呢喃道:“这一切即将结束了……”

该有个了结了。

司空穆看着漂流的彩灯无声想着。

这时,余光所及之处蓦然出现一片藏青色衣角,司空穆喉结微微滑动,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抬头时,正迎上老者鹰隼般的目光。

“大司命,今晚上皇上特意找的戏班唱的一曲《封魔引》,我们几位老的可都翘首以盼,张长老还特意邀了同好前来,您那边……”

“放心。”司空穆微微一笑,“我也在等着好戏登场。”

古月教长老伸出枯瘦的手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拉长话音:“年轻人,以后这担子可要压在你的肩上了。”

司空穆抬起酒杯,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千月门长老孤云真人到!”

“罗觅教教主沧海散人到!”

“扶清教长老萧落梅到!”

三声通传划破宴席喧嚣。谭影搁下青玉箸,侧头瞧着鱼贯而入的几位掌门,微微挑眉:“怎么秘宝认主没见他们来,如今散伙饭倒是特意赶过来,奇也怪哉。”

凌渊扫了一眼,不以为意:“这几个老东西都活成了精,定是知道此番秘宝传承水深,特意等尘埃落定后再过来走过场。”

数百年来,随着凌氏皇权与五大世家日渐式微,方外教派悄然蚕食着世俗权力的真空。那句在澧朝街巷传唱的“一宗镇山河,二阁悬日月,三门开天地,四教渡苍生,五家守社稷”,字字暗藏玄机。曾经稳坐末席的教派势力,如今已悄然跃居世家之上。

宗门修士们冷眼睥睨着皇族与世家盘根错节的联姻抱团,虽未敢撕破脸面,但也暗流涌动。最讽刺的是,对抗魔域的神渊盟大纛之下,竟无半个凌氏掌舵人这个由名门正派共掌的联盟,俨然已成架空皇权的第二朝廷。

虽然知道这几位是故意晚到的,但是凌昭还是挤出笑脸上前相迎,一番客气之后,几位长老自行去与鼎剑阁、古月教这些交情颇深的席位应酬交谈。

为了更好的赏灯看景,此番宴席摆在了殿前花园之中,亭台楼阁林立,每个席位高低错落,皆有不同。

谭影转过头,只见皇室亭台静立于数丈之遥。玉色轻纱随风摇曳间,露出亭内一角。凌昭身侧端坐着两位华服女子,太后司空明月端坐东首,皇后上官鹤仪一袭素锦宫装侍坐西侧。太后眉目依旧明艳矜贵,岁月似乎在她面容上凝滞,唯有鸦青鬓角染上点点霜色。

这几年,司空家族两位老祖接连薨逝,给家族带来不小的冲击。

对外魔族来袭战事不断,对内几方势力角逐同样让人心力交瘁,司空明月如此骄傲强势之人,困在这九重宫阙的牢笼里,眼看着司空千年望族如将倾之厦,何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