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膝跪地，从储物戒中取出的垂丝海棠还带着晨露，粉白花瓣在暮色中微微颤动，恍若外祖母当年在廊下教他吹埙时，鬓边摇曳的那支。

“外祖母，渊儿不孝，未能于您弥留之际侍奉身侧，多年来也未曾归返祭扫，还望外祖母莫要怪罪渊儿。”

凌渊将它放置在墓碑下方，这是外祖母生前最爱的花。

谭影突然惊讶出声：“凌渊，你看那边！”

凌渊转过头，只见墓碑斜侧方的草坡上竟然栽种了一小片垂丝海棠，于这清冷、幽暗的墓园之中，其风姿卓然，显得尤为醒目。那娇艳花朵肆意绽露，枝叶舒展婀娜，一望便知是被人悉心护持。想来应是不久前刚布下结界，灵力波动尚留存未散。

凌渊转头仔细观察，相较于周遭布满青苔、尽显破败之墓碑，外祖母的墓碑洁净许多，碑面之上看不出岁月斑驳的痕迹。

“看来他不久前也来了。”

彼时，他尚处髫龄，司空穆亦为稚童，二人常一同围聚在外祖母膝畔，竞相向外祖母呈献孝心。

“外祖母，待您诞辰之日，渊儿送您一盆亲手栽种的垂丝海棠！” 凌渊一脸骄傲，眼中满是期许之光。

那段时日，他在小院之中不辞辛劳，每日精心浇灌、施肥，对那盆垂丝海棠呵护备至，满心期许其能早日绽放，好在外祖母诞辰时呈上这份心意。终是盼得海棠长出花苞，眼瞅着便能赶上外祖母诞辰了。

司空穆亦不甘落后，急忙言道：“孙儿为外祖母雕琢了一枚簪子，乃上乘之青玉所制！” 那块玉料乃是皇后赏赐于他，平素里他珍视异常，可在外祖母跟前，却毫无犹疑地取出，只为博外祖母欢心。

奈何岁月无情人易变，往昔欢声笑语早已消散，如今唯有眼前这冰冷墓碑留存。

“下月便是外祖母八十诞辰，如今战事焦灼，渊儿恐难赶回……看来，他确实比我更为孝顺。” 凌渊满心怅惘，喃喃低语道。

多年来，他因惧触景伤情，一直未曾回过天景城。却不知，就连这墓碑都是司空穆为外祖母所立。

谭影上前一步拉住凌渊的手，对着墓碑道：“外祖母，我与凌渊已经正式结为道侣，日后我们定会守望相助、携手与共，愿您在天之灵可以保佑我们。”

良久，凌渊最后深深凝望墓碑一眼，与谭影并肩离开了这里。

待返回清岚殿后，凌渊旋即闭关。

殿内灵力翻涌，他于蒲团之上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全力稳固气息。两日时光转瞬即逝，待两个大周天运转完毕，闭关的禁制光芒缓缓消散。凌渊长身而起，气息内敛，周身道意比之闭关前更加圆融通透。

整理好衣衫，凌渊打开殿门，抬头正见谭影倚在廊柱旁，手中把玩着一只笛子。

一听到动静，谭影倏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你出关啦！”

凌渊唇角微勾，一个闪身出现在谭影身前紧紧抱住他，低头在他脖颈处蹭了蹭。

心念一转，凌渊稍稍拉开些距离，而后从衣襟中取出玉观音吊坠，帮谭影重新戴在脖子上，“阿影……”

未待凌渊说些什么，谭影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两相对视后，凌渊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乖巧的点点头没有言语。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侍从轻声通禀，赴宴之时已至。

“走吧。”

第86章 暗藏杀机

酉时三刻，皇宫的九重云阙次第点亮彩色光晕。

随着一声声清越的钟磬声敲响，音波荡开层层涟漪，惊起一行行飞鹤。

它们振翅而起，口中衔着的碧纱灯在风中摇曳如萤，沿途洒落的灵珠坠入人间，恰似银河倾泻。

那些裹着补丁粗衣的百姓仰起脸，眉间经年愁苦终是开颜。孩童争抢灵珠的嬉闹声里，烟花爆竹夹杂其间，热闹非凡。

承衍殿倚着皇宫内湖，沿岸九曲回廊上，千盏琉璃灯早已高高挂起。每盏灯内都封着一寸长的鲛人烛，在夜风拂过时灵光闪烁，衬得朱漆回廊波光粼粼。

八百侍女手持冰绡宫灯鱼贯而入，裙裾扫过汉白玉阶时，宫灯在水面投下的倒影竟化作游动的锦鲤。这些光影锦鲤顺流而下，绕过特意打开的结界口，与护城河上漂浮的千盏莲花灯连成璀璨星河，美不胜收。

热烈的谈笑声不绝于耳，百姓们扶老携幼挤在护城河边观望，灯盏随波起伏，宛如流动的银河。

河灯上绘着的山海经异兽突然活了过来，应龙甩尾溅起水花，凤凰展翅掠过夜空，引得百姓们连连惊呼。河中央矗立着十丈高的鳌山灯金乌衔福振翅欲飞，每片羽毛都镶嵌着夜明珠，喙中衔着的是熠熠闪光的灵火晶。

"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盛大的灯会了……" 一位妇人感慨道。她的话音湮没在又一阵钟鸣里，眼角细碎流光不知是灯影还是泪痕，"算来竟有十二载春秋了。"

严格讲，如今早已没有春秋了。

"娘快看！那个灯里有小娃娃跳舞！" 扎羊角辫的女童指着走马灯惊呼。灯面绘着的小仙子竟真的踩着鼓点旋转，美轮美奂。

"快看！水里的灯在开花！"

"好漂亮的灯河呀！"

乱世里的片刻欢愉，原是裹着蜜糖的鸩酒，又似覆着霜花的春芽。

皇宫里，司空穆看着内湖上漂浮的灯盏微微出神。

十二载光阴流转，祈神节花灯摇曳的夜晚仍如朱砂痣烙在心头。那些糖画甜腻的焦香、莲子羹氤氲的热气，至今依旧在记忆里浮沉，连幽越池发间沾着的桂花酿的醇香，都能穿透岁月扑面而来。

“他们在干什么？”

“放花灯，这是人族的习俗，将对未来的愿景写下来，放入河中，若是有幸被神仙看中，就会帮他实现愿望。”

幽越池嗤笑一声：“千千万万盏灯，神仙怎么看得过来。”

司空穆瞪了他一眼，“都说了是习俗，图有个盼头罢了。”见人越来越多，怕被认出来，司空穆便想拉着他离开。

谁知刚刚嘴上不屑一顾的魔，转头已经扎入小摊之中，一口气竟然买了几十个彩灯！

“你买这么多干什么？！”司空穆惊愕地睁圆了杏眸。

只见幽越池抱着小山堆似的彩灯，金线绣的广袖沾满彩纸碎屑，"哼，本座偏要教那天上的神仙，头一个就瞧见咱们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