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众人除韩桢外几?乎都站着，只见他修长手指敲了敲桌面，抬头看向方才?那?人，“孙姑父？”

孙姑父讪笑着应是。

韩桢道：“我记得六年前媚川都那?桩案子，你家牵涉其中，不?少孙家人都被判刺配三千里。”他歪了歪头，似是饶有?兴致地打量孙姑父登时惊恐扭曲的脸，“怎么偏你毫发无损？”眼见孙姑父颤颤不?言，他温和道：“还是先管好自家的事儿罢。”

待那?孙姑父悻悻退下，他又道：“看来?这江南吏治，确实应当好好整顿一番呐。”

庭中气氛一时沉闷死寂。

韩萱干笑两声?出?来?打圆场，“说?起来?我前几?天倒碰上件有?意思的事儿，我在琦宝斋门口碰上个和三嫂嫂生得极是相像的娘子，若非向琦宝斋柳掌柜细细打听了一番，只怕真要认错了。”

她说?起此事原只为活跃一下气氛，谁知韩桢竟猛然一怔，缓缓扭头，“你说?你在哪里碰到的那?个娘子？”

韩萱一噎，“琦……琦宝斋。”

韩桢“腾”地起身，双手一把握住了韩萱的肩膀，“她在哪儿？”

他手背上的青筋因用力过猛而根根绽起，韩萱疼得直皱眉，忙道：“三哥哥，你且冷静一下！那?娘子并非三嫂，而是明?珠记的大掌柜程珍！”

韩桢一下松开了手，有?些茫然地后退一步，“程珍？”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临安韩府花厅内, 宾客散去，只余韩桢、韩萱二?人默然对?坐。

韩桢指尖揉着眉心，“你且将那日?的事仔细说来。”

“是……”韩萱小心瞥了眼韩桢, 道：“我撞见那程珍娘子后, 便向?琦宝斋的柳掌柜询问?她的消息，柳掌柜说程娘子尚未婚配, 同她姐姐在诸暨县做珍珠生意, 已有好多年了。”

韩桢忽然睁开眼，“那程珍娘子还有个姐姐？”

韩萱点了点头，“程珍娘子的姐姐人称大珍娘子，不过?她……她已在半年前嫁去扬州，将明珠记的生意全都托付给程珍娘子了……”韩萱越说声音越小，一面小心打量着韩桢的脸色。

但韩桢只是蹙着眉头, 并未有伤心、动怒之色，毕竟韩萱不知道, 他却是知道程氏夫妇只得一女一儿，程娇并无姊妹。

此事关键只怕还在那位程珍娘子身上?。

他又问?：“那程珍娘子同你三嫂生得很像？”

韩萱连忙点头，“我当时就认错了，唤她三嫂，可她却似全然不认识我一般, 我这才起疑, 又去问?了柳掌柜。”

韩桢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只用指尖一下一下敲着石制的冰凉桌面。

韩萱试探着问?：“三哥哥，你觉得那程珍娘子会是三嫂吗？”

韩桢的手?指蓦地一停。这些年他为了找回程娇, 几乎跑遍了大文各州，收到过?不知多少类似的消息, 可他每每带着希望赶去，又每每失望，总不能?如意。

可哪怕如此，他也始终没想过?放弃。

韩桢道：“我会即刻启程去诸暨一探究竟。”

·

就在韩桢奔赴诸暨的途中，程娇已经回到了扬州。

徐劭早就任满，和?韩芷一起离开了扬州，但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东京那边的耳目，程娇还是小心谨慎地换上?了男装才下的船，她将小苑、六子等人安置在客栈，令他们自去游玩，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回了程园。

避开正门，由小门潜入，程娇熟门熟路地摸到后院，果然见到程母在院中做女红，她从背后飞扑上?去把?母亲抱了个满怀，“阿娘！我回来了！”

程母一惊，拍着胸脯笑道：“你怎么什?么声音都没有，吓了我一跳。”她转过?身，掰着程娇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又蹙起眉心疼地说：“怎么瘦了一圈，你徐姐姐嫁人了，没人催你按时吃饭，你就又开始糊弄自己了是不是？”

“哎呀，不是。”程娇挽着母亲的胳膊一面说话一面往厅里走?，“是前段时间忙着在珠池收珠，这才一时劳累了些，现在就好了，今年的珍珠已卖得七七八八，我闲下来，正好安心在扬州多待一段时间，让阿娘把?我养胖一点。”

程母惊喜地看她，“你这回打算待多久？”

程娇想到韩桢纵使去诸暨巡视，也必不可能?久留，她满打满算在扬州待一个月，总能?把?人错开了罢？

程娇道：“我先住一个月，再回去把?剩余的珍珠清仓，然后把?今年的工钱都结清，等年前了再回来，好好陪你们过?个年。”

程娇这些年一直躲躲藏藏，已是许久未和?父母好好过?个除夕了，程母闻言自是欢喜，可又不免想到她顾虑的那个人，“你……就不担心被他发现了？”

程娇想说韩桢如今就在浙江她才跑回扬州的，又怕说了母亲操心，便含糊道：“都这么多年了，想必他已经不在意了罢。”

谁知程母却叹息道：“他哪里就不在意了，他前些时日?还曾来探望过?我和?你爹爹。”

“什?么？！”程娇一时惊愕。

程母面露懊悔之色，纠结了半晌才道：“这些事儿你爹原不让我同你说的……娇娇，其实你在诸暨的这些年，韩桢他年年都会来探望我和?你爹，多则四五次，少则一二?次，每年皆是如此。前些时日?，他又来了，只说如今外放到江南做官，要?我们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眼见程娇怔忪失神，程母有些不忍地搂住了她，“你爹不叫我告诉你这些事，他说你自小是个有主意的，当初如此决然同韩桢分开，必有你的缘由，不该拿这些事来扰你心神……只是娇娇，韩桢他确实一直都是记挂你的，否则他如今做这样大的官，哪里还用把?我们这两个平头百姓放在眼里呢？”

“……”程娇默然片刻，道：“阿娘，韩桢他不是个坏人，可我跟他之间的纠葛，并不是谁好谁坏这么简单的。”

“阿娘知道，阿娘并非逼你同他和?好的意思。”程母叹道“只是见面三分情，他年年来得殷勤，又为着你一直没有再娶，我看在眼里，多少有些感慨。”

仿若一记重锤轰在心头，程娇愕然，半晌不能?回神，“他……他没有再娶？”

这怎么可能?？

程娇眉头紧蹙，“他不是早就娶了怡和郡主了么？”

程母迟疑着摇了摇头，“……没有啊，韩桢说他自与乔夫人和离后未曾再娶。”

“哎呀！不是叫你别说别说嘛！”

程父的声音骤然响起，他气急败坏地跑到母女俩身边，连招呼都顾不上?和?程娇打，就和?程母吵了起来，“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那韩桢再娶也好不娶也罢，我们女儿既不肯再见他，那就同咱们家没有关系！你非要?说出来叫她烦心作甚？！”

“你以为我乐意说吗？”程母也上?了火气，“你看看娇娇这些年，过?得孤苦伶仃，跟缩在蜗牛壳里一般，连家也不敢多回！这是正常人过?的日?子么？你就非要?两头瞒着，看他们两个各自孤独终老，你就开心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