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娇一愣，“韩相公？”

“哪个韩相公？”

第64章 六十四章

这大文天下有?这样多的高官, 这样多姓韩的人，那?个江南转运使?韩相公，一定不?是她想的那?个人对吧？对吧？

怀揣着这样的期望, 程娇强压下如鼓的心跳, 定定地看着常鹤卿。

常鹤卿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温声?道：“那?位韩相公原是御史出?身, 其父乃当朝吏部?尚书, 为人却无丝毫纨绔之?气……”

常鹤卿后头嗡嗡嗡说?什么，程娇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一时天旋地转，失声?喃喃：“韩桢。”

“对，那?韩相公正是姓韩名桢，字文清。”常鹤卿说?着抬头, 正想问一句“小珍娘子怎么知道”，却见灯火扑朔下, 程娇一张脸已是惨白无有?血色，神?情恍惚，仿佛随时都要软倒一般。他一慌，伸手扶住程娇，“小珍娘子, 你这是怎么了？”

小苑见状忙也搀扶住她, “掌柜的，可是夜深冻着了？”

常鹤卿忙回头对衙役道：“去取一件我的鹤氅来?。”

“不?必了！”程娇猛抬头, 看看常鹤卿和小苑关?切而迷惑的眼神?，勉强挤出?一个笑, “我是今天有?些累着了，无甚大事, 回去歇一歇就好，歇一歇就好……”

常鹤卿迟疑着点?了点?头，“那?，小珍娘子坐我的马车回去罢。”

程娇干笑一下，“常相公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回去，没什么不?安全的，且走一走，身子反倒更热些。”

她向常鹤卿躬身告辞，转身往珠园走。常鹤卿在后头看她纤如柳枝窈窕的身影，终是忍不?住，又追上几?步问：“小珍娘子，那?过几?日?等转运使?相公来?了，我可以邀你一道面见吗？”

程娇蓦地停下脚步。

她深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翻涌的那?些酸涩的、晦暗的、欢欣的、苦痛的情绪全都压下，带上一张波澜不?惊的面具，转身冲常鹤卿笑道：“我过几?日?就要出?发去扬州探望双亲和徐姐姐，怕是无福面见转运使?相公了。”

“这样啊……”常鹤卿又懊恼地垂下头，静默片刻，他又抬起一点?头，眨巴眨巴那?双湿漉漉、亮晶晶的黑眼睛，看着程娇小声?问：“那?若是不?为别的，就为了我想见你呢？我可以邀你出?游吗？”

程娇不?由面上一红，扭头看看四下其余人，见他们虽然都假作各自走路，实际上步如龟速，个个都竖着耳朵在听她们这头的动静，就连身旁的小苑也是抿着嘴一副强压笑意的样子。她不?欲与常鹤卿纠缠，可对上他清澈诚挚的目光，又不?忍当众拒绝，只含糊了一句“等我从扬州回来?再说?罢”。

谁知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敷衍之?辞，竟似点?燃了常鹤卿的引线一般，他的眼睛“簇”地亮起，兴奋道：“好，我等你回来?！”

程娇赶忙扶着额头匆匆提步离去，常鹤卿目送她走远，才?蹦跳着回县衙，朝半空用力一挥拳，也不?知对谁说?：“她叫我等她，她叫我等她诶！”

而这头程娇脚步欲急，到后头几?乎是飞奔起来?。小苑跟在她后头紧赶慢赶，“掌柜的，掌柜的，等等我！”

程娇忽然停住，扭头道：“小苑，连夜收拾行李，我明?天就回扬州。”

“啊，这么急？”小苑怔了怔，忽然了然笑道：“掌柜的不?会?是迫不?及待想让常相公邀您出?游了罢？”

程娇伸手一个爆栗敲在小苑脑门，“小小年纪懂什么？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扣你工钱！”

小苑立即求饶，“不?要啊掌柜的，我再也不?敢啦！”她捂着额头，见程娇面沉如水，却似无有?喜色，小心翼翼问：“掌柜的，莫非不?喜常相公？”

程娇怔了怔，摇摇头，“我没在想他的事。”

常鹤卿虽说?亦是青年才?俊，可程娇经历人间风雨，再回头看他，就仿佛看弟弟、看小朋友一般，虽说?有?几?分执拗可爱，但终究并非同路人，她并未将他一腔热忱放在心上。

此刻牵动挑拨她心绪的，仍旧是六年前那?个人，是新任江南转运使?韩桢要来?巡查越州这件事。

诸暨是越州下辖很重要的一个县，如今又有?珍珠作为支柱产业，全大文的珍珠几?乎都由诸暨产出?，韩桢若来?越州，必会?来?诸暨。而来?诸暨，又难免要面见当地珠农，明?珠记作为珍珠养殖届的龙头老大，其大掌柜程珍又必会?受到邀见。

可偏偏程珍并非只是程珍，她终究是程娇，是韩桢曾经的妾室，两人之?间有过一段支离破碎的情。

只能避开了。

程娇黯然轻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左右她原就打算回一趟扬州的，如今不?过是稍作提前了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硬着头皮勉强入睡，做过几场光怪陆离的梦后又早早醒来?，招呼着小苑等几?人起床，带着行李又匆匆赶去渡口乘船。

待坐上往扬州方向的航船后，不?宁的心绪才?勉强平复些许。程娇回头有?些怅然地望着来?时的方向，江风吹拂，她怔忪地捋了捋纷乱的头发，半晌只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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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江南转运使?上任临安府，临安的富豪乡绅们登时闻风而动，携各色贵重礼品轮番登门，有?送明?珠古董金银字画的，也有?送娈童美婢的，众人各显神?通，只盼能讨得这位从东京而来?的高官的欢心。

然而江南转运司衙门大门紧闭，负责迎来?送往的门子平静淡漠，将一干人等全都拒之?门外，那?转运使相公竟是分毫不受。

有?人仍不?甘心，打听转运使相公现居何处，竟是想直接找上家去。

谁知得来?的消息竟是那?转运使?相公自有?本家在临安，如今正住在临安韩府内。

韩桢再度驾临临安韩府，府内众人自然热切相迎，除却几?个兄弟及内眷，连外嫁的数个女儿都叫了回来?，只为显出?己方的郑重。

一场家宴，觥筹交错，韩桢宦海沉浮数年，如此场面自然早已习惯。临安韩家众位兄弟姊妹轮番上前敬酒，他也都一一应下，仿佛这位三郎纵身居高位，也一如过往平易近人般。

有?人难免滴溜溜转着眼珠子动了心思，趁着气氛热切，借着些微酒意问：“三郎怎的自与那?乔娘子和离后竟孤身至今？”

四下霎时一静，众人神?情各异，却都打量着韩桢的脸色。

韩桢转了下手中已空的酒盏，抬头循声?望去，见问话那?人是不?知几?房的老姑奶奶家的姑爷，淡淡道：“事务繁忙，无暇顾及。”

这显然是随口一句敷衍的话，可那?人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觉得韩桢好性儿，又道：“我兄弟家里有?个女孩儿，正逢二八年华，生就一副好模样，性情也是温婉柔和，其根基家当颇与三郎相配，不?知三郎意下如何？”

临安韩家几?个人都暗暗变了脸色，外头人不?知道内情，他们却是明?白韩桢几?度来?临安都是为了寻那?位未婚妻子程氏，他为此数年不?再娶，可见用情颇深，哪里是随便一个什么叔伯家的妹子能打发的？

九妹韩萱觑了眼神?色平静的韩桢，正欲开口驳了那?人，韩桢却道：“桢已有?未婚妻子，劳姑父记挂了。”

还不?待韩萱松口气，那?人竟道：“三郎那?未婚妻子之?事我却也听人说?过，三郎待其如此情深，那?女子却丝毫不?知感恩，还敢私逃。她流落在外数年，说?不?定早同旁的男人厮混一处，这等妇人，三郎还是快撩开手，另寻佳妇罢。”

他还欲趁势推销自己那?侄女儿，胳膊肘却冷不?丁被身旁的人用力一撞，再见韩桢似乎神?情未变，眼中却已是寒冰料峭，他忽然一个激灵，酒意散去，记起这韩三郎除了是自己远房小辈外的另一重身份来?，当即讪讪笑着，不?敢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