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父用力一挥袖,“我才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过?!我只要?我自己的女儿开心就好!”
程母叱问?:“可你看她开心吗?!”
程父霎时哑火。
程娇也是讷讷地看着面露懊悔的父母亲,她自以为瞒得很好,她一手?撑起明珠记,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挣下偌大家业,她如今是江南有名的女商贾。
若按常理,人人都该觉得她过?得逍遥快活才是。
可至亲父母还是一眼看透她强撑出来的坚硬外壳下的累累伤痕。
程母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抹了抹眼睛,哽声道:“娇娇,韩桢虽好,可你若不愿,爹娘绝不会逼你。可是,可是你不能?沉溺于?过?往,总是过?得如此伤情呀……”她抬头寄希地看着她,“若有误会,不妨见他一面,彼此说开,也好解开心结,从此和?好也罢,一别两宽也罢,都好过?现在这般黯然神伤。”
程娇的指甲一下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韩桢并未迎娶怡和?郡主,是他因?为自己的离开后悔了,还是当年另娶的事,其实根本就是场误会呢?
她应该如母亲提议的那般,再见他一面,把?话说开吗?
程娇一悚,六年前颠沛流离时的疲惫与坠痛依旧如跗骨之蛆那般纠缠着她,她下意识地摇头,“不!我不要?见他!”
程父和?程母俱是一声叹息。
“好,不见就不见。”程母揽着程娇往里走?,再不提有关韩桢的事情,只道:“阿娘给你做蟹粉狮子头吃……你那徐姐姐嫁过?来也有段时日?了,这次你回来,正好去探探她。”
程娇定了定神,勉强笑道:“她给我写过?信,说如今住在城东的梅岭巷,倒是离咱们家不远,一会儿我买些糕点提了去看她和?旭儿……”
梅岭巷一带住着不少商贾人家,程娇竟在巷子口碰上?个老熟人,两人面对?面撞上?,自是顺势寒暄几句,那人问?:“程掌柜来这儿可是为了拜访友人?”
程娇笑道:“正是,我姐姐嫁到此处陈义他家,我难得回扬州一趟,自然要?来探望。”
谁知“陈义”二?字一出,程娇竟见那人眉头狠狠一跳,诧异道:“陈义那新娶的媳妇儿竟是你姐姐?”
“正是。”程娇见他神情有异,不免问?:“兄台认识陈义?他家中近来有何不妥吗?”
那人讪笑一下,敷衍道:“陈义家就在我家隔壁,自然是认识的,他家,呃……没什?么不妥,哈哈。”他转了转眼珠子,凑近程娇小声说:“程掌柜得空还是多宽慰宽慰你姐姐罢。”说罢,他摆摆手?慌忙走?了,像是在被什?么东西?追赶一般。
程娇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心里升起不安的预感,提着糕点一路往里找,终于?在巷子尽头的角落里找到一处小宅,门边上?的牌子刻了“陈宅”二?字。
她敲了三下门,等了许久,门缝里才传出怯生生的童音,“谁呀?”
是闵旭的声音!程娇一喜,忙道:“旭儿开门,我是干娘呀!”
褐漆斑驳的小门一下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如飞鸟投林一般撞进了程娇怀中,闵旭死死抱着程娇的腰身大哭,“干娘!干娘你总算来了!”
程娇拍着闵旭的背哄了一阵,可闵旭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个不停,程娇将孩子拉开一些,蹲下身看她。短短半年不见,闵旭原本圆润的脸蛋儿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得能?撬核桃,嘴唇也干燥开裂,身上?穿的衣服灰扑扑的,还打着补丁,全然不似在诸暨时那般精致可爱。
程娇一时既惊讶又心疼,“旭儿,你娘亲呢?”
闵旭嘴唇嗫嚅了几下,朝屋子一指,“娘亲生病了,正躺在床上?修养呢。”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程娇拍了拍闵旭瘦小的身子, 牵着她的手往里屋走去,里屋的房门虚掩着,程娇蹑手蹑脚地推开, 看见屋子里头光线昏暗、灰尘飘浮, 一个人影裹在被褥里头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肩膀, 轻唤:“姐姐, 姐姐。”
徐新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半晌才勉强睁开一丝眼缝,迷茫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程娇,“……娇娇?”不待程娇应声,她便有些自嘲地笑笑,喃喃道:“看来我真是病糊涂了, 娇娇怎么可能在这里?”
闵旭眼泪汪汪地喊:“阿娘,你?没看错, 干娘来看我们?了!”
程娇也哽咽道:“姐姐,是我呀,我回扬州来看你?和旭儿了。”
徐新这才吃力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程娇,“娇娇?你?真的回来了?”
程娇看她这副病得人事不知的模样, 心中一阵酸楚, 将?她揽坐起来,又招呼闵旭去倒一盏热茶来, “之前在诸暨,人还好好的, 怎么才来了扬州半年你?就病成这样样子?陈义人呢?他怎么不留在家中照顾你??”
听到“陈义”两个字,徐新竟然狠狠哆嗦了两下, 胡乱摇头道:“他……他有自己?的事要忙,我没事,不必管我……我没事……”
程娇看她如?此惊恐忐忑的神情,又想起先前在巷子口遇见的那熟人说让她得空多?宽慰宽慰她姐姐,心中疑窦顿生。
此时闵旭端着个托盘过来,乖巧地说:“干娘,喝水。”
程娇一看那托盘上两只茶盏,皆是最廉价的白瓷,边沿还有不少缺口,甚至里头盛的连茶沫子都不是,只是两盏冷水。
程娇蹙眉问:“旭儿,怎的不烧壶热水泡茶给你?娘亲喝?”她和徐新虽疼爱闵旭,却?并?不娇惯,平日里时常教她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因而?闵旭从小就很独立,烧水洗小衣这些都会?做。
闵旭扁了扁嘴,正要说话,徐新却?道:“是我病中烧得厉害,吃些冷水才觉得舒服些。”她示意地看了眼闵旭,“旭儿,去给你?干娘烧壶热茶来。”
闵旭闷闷不乐地道:“家中一条柴火都没有了,旭儿烧不来热水。”
徐新板起脸,“没有柴火了就去买!怎的凭空长出了一副大小姐脾气??你?干娘难得来一趟,难道竟要教她连一盏热茶都吃不上吗?”
程娇原先叫闵旭煮盏热茶,是见徐新嘴唇干燥开裂,想端给她吃些润润嗓子的,未曾想竟引来娘俩争执,她正欲开口打圆场,闵旭却?将?手中的托盘摔到了地上,哭道:“旭儿煮不来热水!也买不了柴火!阿娘,那陈义刮走了你?手上的钱,自个儿成日里在外头花天酒地,却?不许你?抛头露面去外头挣钱,连一根柴火、一块铜板都没给咱们?留!旭儿没钱买柴火!”
眼见程娇果然震惊愕然,徐新一时惭愧又一时难堪,伸手就要去打闵旭,“根本没有的事!你?休要在你?干娘面前胡说八道!”
谁知她久病缠身、身子虚弱,手还未碰到闵旭,便如?虾米般佝偻着剧烈咳嗽起来。
程娇忙一把搀扶住她,道:“姐姐,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那陈义把你?怎么了?”眼见徐新咬着下唇不肯支声,她又道:“难道你?连我都信不过了吗?”
徐新双眼一闭,眼中落下泪来,“娇娇,我如?何能不信你??只是那陈义实非善类,我……我不想连累你?,别问了,就随我去罢。”
程娇又是气?急又是心疼,对闵旭道:“旭儿你?说!”
闵旭立即大声说:“干娘,你?有所不知,我们?初来扬州时,那陈义还装得人模狗样的,谁知他和阿娘成亲不过月余,就说外头做生意欠了债,问阿娘借钱去还钱,还信誓旦旦地要写欠条。阿娘想着如?今是一家人,就将?钱给了他,也没让他写欠条。那厮刚开始还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谁知后?来钱是越借越多?,且有去无还,阿娘这时才察觉不多?,要他写欠条,谁知那陈义图穷匕见,竟反过来将?阿娘打了一顿!”
程娇一惊,忙拨开徐新阻拦的手,强行卷起她的衣袖一看,果然麻布遮掩下,是青青紫紫的伤痕。程娇急道:“那陈义竟是如?此恶贼,姐姐,你?怎的不写信同我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