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那人道:“可不是么,连着敲了?多少天登闻鼓了?,官差们打量她挺个大肚子,一直没下狠手?,她却如此不知好歹,迟早有她的苦头吃!”

那女子将?鼓槌一扔,跪地高呼:“奴徐氏,岭南海门镇人士,夫婿为当地媚川都采珠奴,遭县令驱使,昼夜不停入海寻珠,终为大鱼所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求知府老?爷为奴做主,替我夫君伸冤!”

待程娇和?韩桢匆匆赶到?时,正看见这徐娘子跪地喊冤的一幕。

她细瘦得仿佛一根麦秆,风一吹就会飘走似的,偏还挺了?个浑圆的大肚子。然而她却始终执拗地昂扬着头颅,那大得出奇的眼睛中爆发?出刺目灼热的光。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临安府衙朱漆大门旁的小门打开了?一道缝, 一个官差探出头来瞅了?眼,又立即缩回脑袋,门里头传来他的呼喝:“头儿!果真又是那个女子!”

那小门被?“砰”的声一脚踹开, 一个高大魁梧的官差领着四五个人从门里头气势汹汹地大步而出, 矗立在徐娘子面前,二指几乎戳在她?鼻尖, 那魁梧官差喝道:“爷已经同你说过四五次了?, 媚川都采珠奴在岭南,我们这里却是浙江地界,你夫君的事儿无?论如何?也轮不?着我们知府相公来管!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徐娘子哀切道:“奴一路从岭南乞讨而来,沿途官府无?一肯接此案,听闻临安知府陆相公为官刚正不?阿、清正廉明,有陆青天之名, 这才告到此处。求官差老爷怜悯我与腹中孩儿孤苦,为我向陆相公通传一次罢!”

那魁梧官差暗自腹诽, 陆相公再如何?刚正也只能?管临安这一亩三?分?地,揽不?了?岭南的事儿,也戳不?破东京的天。他低头看那姓徐的女子神色凄惘哀切,又挺了?个大肚子,不?免思及家中妻女, 软了?语气, 道:“为你通传了?也没用,陆相公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他管不?到岭南的事儿!你既有身?孕,便该为孩子着想?, 好生安顿下来生育孩儿才是要紧。至于没了?的人,再如何?也他也回不?来了?!”

徐娘子怔了?怔, 嘴唇紧抿成?一线,眼中几番闪烁,她?依旧磕头大喊:“求官差老爷替我通传!我要为我夫婿,为媚川都采珠奴伸冤!求官差老爷替我通传!”

那魁梧官差见她?油盐不?进,“啧”了?一声,终于失去了?所?有耐性?,大手一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赶走!”

先前那开门查看的官差凑到魁梧官差面前小声询问:“头儿,是……怎么个赶法?”

魁梧官差低声道:“陆相公的意思,她?若肯息事宁人,咱们也做人留一线,由她?在临安过活,她?若执意要闹开,咱们也无?需留情。”

“那咱们这是要……”

魁梧官差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打断她?的腿,将她?丢去外地,让她?不?得回返临安!”

“这……”官差们虽都有些犹疑,可终究性?命是别人的,差事却是自己的,这世道终究是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因?而纵有犹疑,也只是一瞬间。他们卷起袖子,几只手如拎鸡崽一般轻松将徐娘子拎起,冷冷道:“叫你前几天的敬酒不?吃,如今要吃罚酒了?,也请你都受着!”

那徐娘子心里“咯噔”一声,恐慌地挥舞双手挣扎,然而她?一个细瘦的孕妇哪里抵得过几个男人的力气?轻而易举就被?人牢牢架住,一个官差举起杀威棒,对准了?她?的一条腿就要往下凿。

此时人群中一声喝斥响起,“住手!”

几个官差都循声望去,见一高瘦挺拔、身?着褚色圆领广袖长衫,看着二十啷当年?纪的年?轻人,携一美貌少女和数个长随越众而出,大步行至府衙前,挡在了?那徐娘子面前,他身?侧那几个长随竟毫不?畏惧地同那两个驾着徐娘子的官差推搡起来,迫得他们不?得不?放开了?人,那美貌少女便立即搀住那徐娘子,柔声细语地宽慰她?起来。

那魁梧官差在临安府衙日久,自认颇有一番看人的本事,如今眼见这年?轻人虽打扮平凡,却自有一派镇定自若的气势,心知此人怕是身?份不?凡,因?而并不?敢造次,略略一拱手,问:“敢问这位官人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路见不?平,不?得不?出来多问一句。”韩桢一指被?程娇搀扶着、仍旧在瑟瑟发抖的徐娘子,“敢问这位娘子所?犯何?罪,她?分?明有孕在身?,竟要遭到诸位驱赶殴打?”

那魁梧官差浓眉一蹙,“这是我临安府衙公务,怕是轮不?到官人来管!小五、小六,将这位官人请下去!”

韩成?等几人立即将韩桢、程娇护在中央,韩桢从襟中取出一枚令牌,拎在那魁梧官差面前。魁梧官差定睛一看,那令牌玉质莹润,刻着东京御史台五字。

竟然是东京来的御史!

御史有弹劾乱纪渎职官员之权,无?论京官还?是地方官,都在其监察范围之内,如他这等不?上台面的官差更是闻御史色变。魁梧官差当即变幻了?脸色,无?措地朝一旁迷惑看着自己的弟兄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赶忙退下,又向韩桢拱手赔笑道:“下官不?知竟是御史相公至此,有失远迎,还?望御史相公见谅,见谅!”

程娇扶着徐娘子在韩桢后头狐假虎威,“现在我们可以进去见见知府相公了吗?”

“这……”魁梧官差一时犹疑,转念却又想?到御史至此,说不?定是另有公务要与陆相公商议,忙笑道:“自然可以,御史相公及诸位请进,下官这就去通报陆相公。”

那扇始终紧闭的朱漆大门,终于在此时缓缓打开。

徐娘子被?程娇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茫然地抬头仰望府衙内的天。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扭头对上程娇温和的笑脸,“别怕,我……我夫君是东京的监察御史,他会为你,为所?有媚川都的人做主的。”

徐娘子顿时热泪盈眶,当即就要给程娇和韩桢跪下磕头,“多谢这位娘子,多谢这位相公!”

程娇忙用力扶住她?,“徐娘子,你身?怀有孕,哪里能?跪呢?快起来罢,腹中的孩子要紧。”待徐娘子起身?,她?伸手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皮,问:“孩子多大了??”

徐娘子干瘦黢黑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与慈爱,她?抚着肚子,“八个月了?。”

程娇大惊,“那岂不?是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

……

听着程娇在后头叽叽喳喳,韩桢侧头去看,唇角微微浮起笑意。魁梧官差却在此时停下脚步,拱手道:“请御史相公在此等候,下官这便去通报知府。”

他匆匆去又匆匆回,“陆知府请御史相公单独相见。”

徐娘子登时急了?,“奴也求见陆相公!请这位官差老爷再通报一次罢!”

那魁梧官差面露难色,“不?是我没说,是我家知府言明了?只见御史相公一个。”

程娇忙安抚她?道:“没事的,我夫君一定会原原本本把事情告诉知府的。”

韩桢也转身?对徐娘子道:“你夫婿及媚川都采珠奴所?受之事我已全然知悉,定会为尔等主持公道,请放心。”

徐娘子这才勉强镇定下来,向韩桢哀切道:“奴拜托这位相公了?!”

为转移她?的注意力,程娇拉着她?在庭中的石凳上坐下,道:“你还?记得吗,昨晚上你夺了?一个人的烤饼囫囵吃了?。”

徐娘子愕然抬头,盯了?程娇好一会儿,吃惊捂嘴道:“是你?那个人就是你?”她?又是羞愧又是懊恼,起身?又要给程娇跪下,“求这位娘子饶恕奴无?礼之罪,我实在是饿急了?,才会……”

好在程娇早有准备,硬是把人按住不?叫她?起身?,笑道:“你也说你只是饿急了?,又何?罪之有呢?”她?从怀里又掏出两个用油纸团团包好的烤饼,“喏,我方才寻你时顺路买的,趁现在还?热,赶紧吃了?罢。”

徐娘子接过烤饼喏喏道了?声谢,当即撕开油纸狼吞虎咽了?起来,吃了?好一会儿她?又忽然顿住,讷讷地转头看着身?侧微笑着的程娇,“你……你们是特?意来寻我的?”

程娇点?头道:“自昨晚撞见你,有人同我和我夫君说了?媚川都的事,我们便一直记挂,今儿一早就出门来找你了?。”她?忽而一笑,“幸好找得及时!”

徐娘子心头大恸,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可她?心知恩人不?愿见自己一脸苦相,便往嘴里狠狠塞着烤饼掩饰。程娇却只当她?是饿狠了?,替她?拍着背温柔道:“别急别急,慢慢吃,若不?够,一会儿我再带你去买……”

另一头,韩桢正向临安知府陆世昌行礼,“下官御史台监察御史韩桢韩文清,见过陆相公。”

临安知府是从四品官,韩桢这个监察御史是正六品,大上整三?级,按理来说陆世昌受得起韩桢一礼,可自古京官大三?品,韩桢又是御史又有个执掌吏部的亲爹,因?而陆世昌不?待他下拜便抬手将他扶住,素来肃穆的脸上带笑,道:“文清何?需这样多礼?你父亲韩尚书与我乃是同榜进士,若非离得远,你我两家原该熟稔如亲眷一般才是。”

顿了?顿,陆世昌又状似无?意地道:“你此番前来乃是为着临安韩家三?老太爷身?故悼念一事罢?哎,韩家在临安乃是大户,三?老太爷为人又宽容和善,素有贤明,待我得空,很该上门去敬三?支清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