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萱松了?口气,“不认识便好,咱们走罢。”
程娇望来望那女子消失的方?向,忍不住问:“九妹妹,你方?才说……她是媚川都的人?媚川都是个什么地方??”
韩萱道:“媚川都就是采珠奴的队伍哇,咱们用的玩的珍珠,都是靠他们从海里?捞出大蚌,一颗颗挖出来的呢。”
韩桢原跟在她们身侧静静地听,此刻也出声询问:“媚川都采珠凶险无比,往往十人之中仅得一二?人返,艺祖仁慈,早已令媚川都众人各归田里?,怎么如今还有媚川都的人在临安?”
韩萱道:“三哥哥,你在久在天子脚下,自然不知我们这等天高皇帝远之地的章程。艺祖虽有令,可时人皆爱珍珠,一颗上好的大珠,有市无价,多少贵胄富商争抢着要。财帛动人心?,自然有人为此前赴后继,媚川都始终都不过是名亡实存罢了?。”
程娇问:“那孕妇为何在临安府徘徊,受到?官差驱赶殴打也不肯走?”
韩萱道:“倒是听七哥哥提过一嘴,说这女子是个忠烈的,为了?给自己不幸葬身鱼腹的夫婿伸冤,一路从岭南告到?临安,非要讨个公道。可这世上,又有谁会给穷人家一个公道呢?”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自己身侧这位本家三哥哥正是东京城里?的御史相公来着,忙讪笑一声找补,“三哥哥自然是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其实我们临安府也有不少宽仁有为的官老?爷,只是能背着官家暗中维持媚川都的人何其深不可测,哪里?是底下人可以随便刺探的呢,也只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将?那女子遣走也就是了?。”
出了?这么一桩插曲,韩桢和?程娇也没了?闲逛的兴致,只是惦记着韩萱如今难得出门一趟,这才又陪着她四处逛了?一会儿,直到?了?亥时才回到?临安韩宅。
韩桢点一盏烛火,看似坐在灯下看书,目光却飘忽不定。此时窗户忽然“吱嘎”一声被推开?,窗沿上趴了?个人,托着下巴看他,“这位公子,读书辛苦,不如来同奴家快活呀。”
那人杏眼桃腮,笑意盈盈,可不就是程娇。
韩桢干脆放下书,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一个人待着甚是无趣。”程娇翻窗而过,韩桢在旁小心?接着,顺势将?人搂进怀里?,程娇羞赧地推了?他一把,“哎呀,这是在别人家里?呢,被旁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那关上窗便是了?。”韩桢单手?把窗户阖上,又抱着程娇坐下,程娇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彼此安静地拥抱了?一会儿。
只是韩桢虽抱着程娇,却有些心?不在焉,程娇抬头,看他出神地思索着,问:“你是不是在想那个媚川都采珠人的事?”
韩桢缓缓点了?下头,“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媚川都采珠人的事。”他沉沉叹道:“漭漭愁云吊媚川,蚌胎光彩夜连天。幽魂水底犹相泣,恨不相逢开?宝年。南汉后主刘鋹据岭南,于海门镇置兵八千专事采珠,是为媚川都。士兵们以一长绳系腰间,再在脚上拴上大石块,沉入百尺深海打捞珠蚌,可深海何其可怖?采珠人或死于鲸鲵,或死于溺水,往往十之得返一二?。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命葬于海底,换来的却只是几粒珍珠而已。”
顿了?顿,他道:“艺祖下诏废除媚川都,乃是仁政,奈何底下人阳奉阴违,事隔多年,居然仍有人为此受苦,我等御史,何其失职。”
“不知者无罪。”程娇抱着他道:“从前你不知道,今日?既知道了?,再帮着那娘子和?媚川都众人伸冤便是。”
韩桢笑了?一下,“我就知道娇娇一定会支持我,若是换作旁人……”
“若是旁人,多半要劝你三思,因那背后维持媚川都之人定然手?眼通天,加之这么多年,从东京到?岭南,不知有多少大小官员涉及其中,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爹虽是吏部尚书,你却只是个六品御史,届时滔天大浪一起,或许顷刻间就会被吞没。”程娇道。
韩桢以拳支侧脸,静静看她,“那你还支持我去?”
程娇笑道:“这世上,往往是难事比易事多,若一味左顾右盼、畏难不动,岂非终将?一事无成?。再者,这许多的生灵,他们的性?命,他们的未来,总要有人替他们去拼搏争取,我相信你愿做那个人。”
韩桢一时动容无言,伸手?将?程娇紧紧按入自己怀中。
程娇搂着他的脖子叹道:“若珍珠能种出来就好了?。”
韩桢哑然失笑,“傻丫头,珍珠哪里?是能种得出来的?”
“虽不能直接种珍珠,却可以养珠蚌啊!”程娇从韩桢怀里?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我晓得有个法子,选取水质清洁的池塘或湖泊,再挑选如三角帆蚌、褶纹冠蚌之类能孕育珍珠的蚌,打开?蚌壳,将?珠核插入蚌的套膜内,再将?蚌投入湖内,养殖两三年,即可收获珍珠了?。”
韩桢讶异地看着程娇,“娇娇,这法子我从未听过,你是从何学来的?”
“啊这……”程娇自然不能说自己前世生长于淡水珍珠之乡,左邻右舍皆是养蚌人,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学到?了?些皮毛。她讪笑道:“我爹爹行商偶得一孤本古籍,我从上头看来的。”
“好厉害。”韩桢笑着揉揉她的头,“这法子若真被你试验得成,你岂非要富甲天下了??”
程娇怔然看他,“你……你同意我去做养珠蚌生意?”
韩桢反问:“你为何会觉得我会不同意呢?”
程娇支支吾吾道:“我……我看其他男子,都是希望自己妻子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好只待在家里?操持家务、抚育孩子的。”
“娇娇,正如你明白我那样,我也明白你。”韩桢稍稍用力握住程娇的手?。
程娇一时感动,扑进韩桢怀里?,“韩桢,你真好。”
韩桢笑道:“再者,若真被你养成了?珠蚌,大发?横财,我岂非也可以跟着沾光?”
程娇侧贴贴着他微微震动的胸膛,伸拳锤了?两下,“好啊,原来你是想吃软饭!”她“哼”了?一声,道:“若我真成了?富甲一方?的富婆,还守着你作甚?我必得置二?三大宅,养六七面首,今儿去这个那儿,明儿去那个那儿,过武皇一般的快活日?子。”
她开?了?个玩笑,却迟迟未闻韩桢回应,迷惑地抬头,竟见韩桢神色落寞,望着程娇的眼里?水色闪烁不已,“娇娇,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找别人了??”
“……”程娇一怔,圈着他的脖子用力摇了?摇,“哎呀!你想什么呢?方?才只是戏言,戏言尔!我怎么会找别人呢?”
韩桢叹了?口气,“我虽与乔娘子并?无夫妻之实,但终究是二?婚,确实与你不甚般配,你会嫌弃我,也是应当的。”
“我没有嫌弃,真的,半分都没有!”看他哀怨自怜,程娇又心?疼又焦急,忙赌咒发?誓,又捧了?他的脸亲了?几十下,这才把人哄好。她趴在他怀里?叹道:“你这人,怎么那么小心?眼呢?”
韩桢并?不言语,只在程娇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浮起一个得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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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二?人商量好了?出门去寻那媚川都的女子。未免祸及临安韩家,两人并?未向韩桐等人提及此事,只对外说是两人去临安城中游玩,又带了?韩成等几个亲信,往昨夜撞见那女子的长街寻去了?。
程娇向街边小贩描述那个女子的模样,不少小贩都说有印象,但又言今日?却不曾见到?过她。韩成他们搜寻了?一大圈,也没带回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韩桢蹙眉喃喃道:“她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又能跑得到?哪里?去呢?”
程娇却蓦地想起昨日?见到?的在临安府衙门口那群官差凶狠拖拽她的画面,忙摇了?摇韩桢的胳膊,“临安府衙!她说不定又去报官了?!”
韩桢一个激灵,“走!”
“咚!咚!咚!咚!”
沉闷的登闻鼓声响起,传出很远。有不少好事的行人围拥上来,一见了?那熟悉的、挺着大肚的身影,又嫌弃地“嗨”了?一声,道:“还以为有新?闻呢,怎的又是这女子?”
不知情?的路人忙问:“听这位老?哥言语,这女子竟是府衙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