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说无凭。”程娇伸出小拇指勾了?勾，此举不免幼稚，但既是程娇做来，在韩桢眼里?便异常可爱, 他亦伸出小拇指同程娇勾住，晃了?几下, 道：“这下放心?了?罢？”

程娇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乖巧地靠在韩桢肩膀上，韩桢低头看她，只觉她的脸颊粉扑扑的，有如一颗多汁的鲜桃, 忍不住就凑上去啃了?一口。程娇不甘示弱若, 圈住他的脖子回咬了?一口，两人当即闹将?起来。

玉炉冰簟鸳鸯锦, 粉融香汗流山枕。少年情?炽，数度贪欢, 竟连浙地两岸青山、一行碧水都无暇赏看。

直至十日?后，船抵临安府码头, 韩桢才牵了?程娇的手?施施然下船。

程娇转头四下张望，只见此码头远近重叠着无数风帆浪舶，出入于江涛浩渺、烟云杳霭之间，可谓盛矣。

见她看得眼睛发?亮，韩桢捏了?捏她柔软的手?，道：“待吊唁过三老?太爷，我带你在临安好生游玩一番，据闻临安夜市较东京更盛，买卖昼夜不绝。我都给你打听好了?，孝仁坊卖澄沙团子，寿安坊卖十色沙团，市西坊卖酥油泡螺，太平坊卖麝香糖蜜糕……”

程娇一开?始喜滋滋地听着，可却是越听越不对，“怎么全都是吃的？”

韩桢故作讶然，“你不就好这一口？”

程娇当即炸毛，作势要去打他，“我才不是吃货呢！”她给自己找补，“是梅君竹君她们，听说临安繁盛，托我一定要代她们多尝尝临安美食！”

韩桢笑道：“可不得了?，你一个肚子，竟要装三个肚子的量。莫要多说了?，晚上多随我出去走一走。”

程娇狐疑看他，“作甚？”

韩桢道：“消食。”

程娇恨恨磨牙，偏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得暗自怀念之前那个沉默正经的韩大人。

眼前这个坏胚究竟是谁呀？！

临安韩家得了?韩桢今日?抵达的消息，一早备了?车马候在码头，三老?太爷的长子亲自带人来迎。两人寒喧交谈一番，尤未言尽，韩桢便让程娇独乘一车，自己则和?族兄同乘谈事。

程娇自己掀起一角帘子，趴在马车窗口看临安长街边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行人，正是满心?憧憬欣然之际，忽见三四官差拖行着一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撵狗一般将?她推搡到?大街上，呵斥道：“滚滚滚！府衙岂是你这等贱民撒野之地！若再敢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那孕妇周身细瘦伶仃，独一个肚子高高隆起，皮肤黢黑，两颊凹陷，一对眼睛大得吓人，只凄惘无神地看着那些官差们扬长而去。程娇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见那些官差们都快步入临安府衙，又紧紧将?门闭起，而街上行人们皆置若罔见，各行匆匆，仿佛从头到?尾都无事发?生。

只那个孕妇仍绝望地跌坐在地。

程娇心?生怜悯，但这里?究竟是人生地不熟的临安，韩桢纵为御史，此番却也是因私出行……几番犹豫之下，待她重新?鼓起勇气掀帘去看时，却只见长街上行人如织，哪里?还有那个孕妇的人影？

而车马行进不停，已驶入韩家大宅。

临安韩家虽未入仕，但在本地亦是大族，其本宅气派奢豪之余不失江南灵秀，韩桢携程娇下车时，正门口已候着不少族人。此番前来接他们的族兄韩桐一一介绍道：“……这是七弟，这是八弟，这是九妹，这两位是七弟妹和?八弟妹。”

被点到?的人齐齐向韩桢见礼，“见过三哥。”

几位女眷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程娇。韩桢顺势将?她牵到?身侧，道：“这是我的未婚妻子。”

未婚妻子？

临安韩家众人面露微讶，临安和?东京离得远，他们也是才听说了?三哥和?乔氏嫂嫂和?离的消息，谁知三哥转眼间又带来个女子，说是自己未婚妻？

再看这女子，面似芙蓉、眼若春杏，身量纤秾有度，有不逊西施杨妃之色……想必这背后，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程娇并?不在意他们眼里?的探究，大方行礼道：“见过几位小叔、弟妹、小姑，匆忙而来，还未来得及备下见面礼，只亲手?打了?几个络子赠与两位弟妹和?小姑，还望不弃我手?艺粗陋。”说罢，程娇从韩成手?中取过三只长木匣，分别递给在场的三位女眷，三女打开?一看，木匣中各摆了两条缀了莹润碧玉的长络子，精巧别致，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再看程娇笑靥温柔、神态大方，无有丝毫忸怩，立时便心?生好感，纷纷收下络子又诚恳谢过。

韩桢此来临安，明面上打的由头是祭奠本家三老?太爷，既到?临安韩宅，头一件事自然是入内悼念。他带着程娇虽临安韩家众人步入厅中，点香三支，叩头拜过。

三老?太爷年事已高，如今一旦故去，却也是喜丧，因而临安韩家众人虽面有戚戚，却也平静淡然。待韩桢和程娇见礼完毕，几个本家兄弟拉着他去前厅说话，九妹韩萱和?七弟妹、八弟妹则拉着程娇去往后宅。

虽是十月，秋风萧瑟，可临安城依旧是绿林荫浓，韩家后院更是花色芬芳，三弄芙蓉繁盛满枝。难得有客人前来，三女也从守孝的阴霾中挣出一丝松懈，令丫鬟们制些临安本地的果子来，又亲手给程娇点了茶水，四人一道坐下说话。

韩萱年方?不过十五，才及笈的年纪，正是贪玩好动的时候，她托着下巴眼睛亮亮地看着程娇，“三嫂嫂，你生得真好看，若是撞上佛诞日?，灵隐寺的观音一定得由你来扮！”

程娇笑道：“只可惜佛诞日?是在二?月十九，我却是扮不上了?。”

“不要紧！虽碰不上佛诞日?，但临安每晚都有夜市，很是热闹非凡，我可以带嫂嫂去玩！”韩萱还未说完，脑门上便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

七弟妹收回手?，故作不满地道：“九妹，你尚在孝中，如何能出去玩呢？”

韩萱显然是不怕这个七嫂的，扒着她的胳膊就撒起娇来，“七嫂嫂，爷爷最疼我了?，他从不拘着我在家里?的！再说了?，三嫂嫂和?三哥多难得才来临安一趟啊，你就让我陪他们出去一趟吧！”

八弟妹掩唇笑道：“关在家里?吃斋茹素这一段时日?，九妹怕是憋坏了?。”

韩萱立即就想拉她一起上贼船，“八嫂嫂，你快求求七嫂嫂，我们一起出去……我们一起陪三哥三嫂出去玩，可好？”

八弟妹却不入套，做人儿媳和?做人女儿可大不一样，当女儿的尚有任性?顽皮的机会，可一旦嫁人，便只能将?自己束在端庄得体?的壳子里?，再不能任性?了?。她摇摇头，但看着韩萱骤然失落的眼睛，却转向七弟妹劝道：“待出了?孝，九妹便要嫁人，再没几天做姑娘的日?子，不若就趁着三哥三嫂来做客，且放她这一回罢。想必爷爷在天之灵，也是乐见的。”

“这……”七弟妹一时犹疑，又对上韩萱巴巴的眼神，无奈叹道：“好罢，不过只这一回，待你回来，可要收心?守孝待嫁，且不能在外逗留得太晚，否则大嫂嫂若是察觉，我可保不住你……”

韩萱一听七嫂嫂答应了?，忙不迭地点头，兴奋得几乎快要原地翻起跟头来，哪里?还听得进后头的话。

几人见她一副迫不及待的猴急模样，都是忍俊不禁。

待用过晚膳后，程娇同韩桢说了?九妹想和?他们一道出游的事，韩桢自无不可，趁着夜幕降临，几人便简装出行。韩萱作为地道的老?临安人，对临安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带着程娇一路东走西窜，这里?买一点吃的，那里?买一点玩的，韩桢和?韩成则跟在她们身后负责付钱和?拿东西。

“嫂嫂，你尝尝这个烤饼，老?板是衢州人，做的烤饼据说可正宗了?！”韩萱才从摊主手?里?接过包着油纸的烤饼，便吹着气儿巴巴地奉给程娇。程娇不忍辜负她的一片好意，正要笑着接过，突兀一道黑影直撞而来，趁程娇、韩萱二?人惊叫避开?之际，狠狠夺过韩萱手?里?热腾腾的烤饼。

“怎么回事？！”跟在后头的韩桢见了?，立即冲上前捉住那黑影，那黑影左右挣扎着，一面囫囵将?整个烤饼塞入嘴中，一面凶狠地回头瞪着韩桢。

那烤饼是才出炉的，滚烫得很，手?都捧不住，可那人却面无表情?地嚼着。一旁摊位上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黢黑的皮肤，深凹的两颊，一对大得出奇的眼睛，眼里?闪烁着凄惘与愤恨的光。

“女人？”韩桢手?上动作不由得一松，那女人当即捧着大肚子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程娇惊道：“怎么是她？”

韩桢和?韩萱同时扭头看她，“你见过她？”

“三嫂嫂，你怎么会认识媚川都的人？”

“我……”程娇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停顿片刻后才摇了?摇头道：“我并?不认识她，我只是在来的路上，见到?她被临安府的衙役驱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