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确实被引诱了。
韩桢只觉内里有一团火在燃烧,将?周身经年的霜冻冰雪都消融,因而额前、脊背也淌下不住的汗水,他的喉结似乎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着?,眼神也浸透了水似的,湿漉漉、温热热,只是直勾勾盯着?程娇粉的脸蛋、红的嘴唇。
“娇娇。”在冰雪彻底融化前,他用尽最后一丝自制力,将?程娇推远些,“你喝醉了。”
“我没?醉。”程娇却?执拗地靠上去,仍旧捧着?他的脸,“我只是想看看你。”
在这?气息交融间,她终于看清了眼前此人?的模样是深幽如墨的凤眼,是笔挺刀削的鼻梁,是山间青松,是庭前翠柏。
是韩桢。
程娇道?:“韩桢,那件要紧的事,我还没?告诉你。”
韩桢却?已经听不见她说的话,只是眷恋迷离地看着?她红艳艳的嘴唇开开阖阖,他亦启唇道?:
“我心悦你。”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时间天地寂静。
所有的酒气、雾气都在这?一刹那散去,两人?怔然看着?彼此惊讶的眼眸。
“你……你方才说什么?”程娇眼睫颤动,不敢置信地看着?韩桢。
“我心悦你,娇娇。”韩桢忽然握住程娇的指尖,他终于问:“你……愿意做我的娘子吗?”
程娇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脸颊,她的嘴唇无声开阖,韩桢并未听见她说了什么,但是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回?答。
因为程娇的嘴唇贴上了他的,或许是这一瞬间的极乐所带来的幻觉,韩桢确实尝到了荔枝的甜味。
他们是如此紧迫地相拥,争着去品尝那抹飘渺迷离的甜,牙齿因彼此的生涩而磕碰,随即有血腥味于舌尖弥漫,但谁也没?有在意,正如那点烛火是何时熄灭的,亦无人?知晓。
玉簪“叮当”落地,程娇如泼墨一般的长发披泄散开,韩桢的手指从冰凉丝滑的发间穿过。
他轻轻抱起了她。
水碧色的床帏飘开又合拢,程娇的后背落在柔软的被褥上,襟前系带被两根手指轻轻解开,骤然的凉意让程娇下意识地拢住那处,那手指立即停顿不动,程娇茫然睁眼,看见韩桢眼中的询问之意。
她脑中是懵懂而混沌的,可?手却?先行一步,挪开了。
于是,荷色褙子,绫白裙,水红色抹胸。
一件,一件,又一件地坠落在地,最后一件尤带体温的靛蓝色圆领袍将?其统统覆盖,正如那半透的床帏所映出的交叠的身影。
神思恍忽间,程娇越过?韩桢的肩膀往上看,看见窗外的月光照在水碧色的床帏上,因床帏剧烈摇晃着?,那月光也似水一般流淌起来,分明是清淡颜色,程娇却?于其中看见了滚滚红尘。
……
小韩相公在山阳县休整三四日?,未曾莅临县衙也没?有叨扰百姓听别?苑服侍的丫鬟来报说,小韩相公甚至连房门都没?怎么出。
如此莫测行径,令蔡县令颇感?不安,忐忑等待数日?后终于得了小韩相公将?要启程的消息,他携厚礼匆匆赶去相送,却?见小韩相公笑意款款如春风拂面,显然心情颇佳。
他暗暗松了口气,又客套地挽留一番,小韩相公自然推却?,只是末了说了句“蔡相公,此番多谢了”。
多谢?谢我什么?
蔡县令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韩家的船已然起锚,待那船只远去,蔡县令才默然回?神,低头一看,他送来的那些厚礼,竟一件也没?被带走。
眼见再看不见码头上的人?影,韩桢转身回?船舱,他径直推门而入,熟门熟路抱起床榻上那只用被褥裹得严严实实的卷子,伸手就往里掏,“娇娇,别?躲在被子里,小心气闷。”
但他越掏,那卷子就裹得越紧,韩桢嘴角浮笑,轻轻往某处一挠,那卷子里当即传来“啊”的一声,程娇窜出被子,气鼓鼓地道?:“你还笑!都怪你!眼看扬州就要到了,我这?个样子怎么见我爹娘?”
韩桢的目光不由得落在程娇光洁的颈子上,那原本白皙胜雪的肌肤上如今落着?点点红梅,甚是扎眼。他咳嗽一声,故作?正色道?:“这?又何妨?岳父岳母都是过?来人?,想必他们能?理解。”
“理解个头啊!”程娇扑倒在床褥上,咬着?被角嘤嘤,想到临行前,她是那样信誓旦旦地同她爹说自己绝不会和韩桢发展除了上下级以外的关系,如今却?……程娇四肢扑腾着?,“啊啊啊啊打脸来得好快!”
虽不知程娇此言何意,韩桢还是耐心宽慰道?:“莫慌,从山阳县至扬州还有四五天的时间,足以等这?些痕迹淡褪了。”
程娇扭头盯他,“那你保证不会再有新的痕迹出来!”
“咳咳。”韩桢又假作?咳嗽两声,眼神飘忽,“这?个么……我尽量轻些便是。”
“……”程娇抄起软枕就往韩桢头上砸,“你给我滚!”
韩桢笑着?,不退反上,拨开那软枕,拽着?程娇顺势滚倒在床上。
一门之?隔,船舱内云雨翻覆,舱外却?是风平浪静。自出山阳后,一路畅行无阻,堪堪四日?便抵达扬州码头,程娇也终于得见天日?,双脚再度踏上了家乡的土地。
程娇不禁心潮澎湃,正欲高呼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头顶却?蓦地被扣上一顶幕篱,轻薄白纱隔绝了视线,只听见韩桢在耳边说:“徐劭尚在扬州,咱们此行不便张扬。”
程娇瞬间就萎靡了,悻悻地“哦”了一声。
韩桢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道?:“不过?,我已命人?悄悄递了信给阿芷,她如今执掌徐家中馈,出来同咱们见一面还是容易的。”
“当真?可?以见到阿芷姐姐?”程娇一时又惊又喜,曾经她以为自己将?同韩芷天各一方再难相见,未曾想却?有如今这?份机缘。
韩桢笑道?:“你暂且叫她姐姐,日?后阿芷却?得唤你嫂嫂呢。”
程娇登时羞赧不已,隔着?幕篱轻啐他一口,“呸,我才不嫁你!”
未免声张,韩家其余人?等皆留在船上,只韩成?一人?驾着?马车载了韩桢、程娇驶至程园。程氏夫妇一早得了消息,连小程明今天也特意没?去私塾,一家三口站在门前翘首以盼,直至晌午,终见一辆青布小车摇晃而来,程娇从帘内看见父母幼弟,再难忍思念,不待马车停稳便跳下车,张开双臂朝家人?飞扑过?去,“爹爹!阿娘!明儿!”
程母忙拥了程娇入怀,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程明也抱着?姐姐的腰不住啜泣,程父亦是红了眼眶,但瞥见跟了来的韩桢,他忙撇过?头抹了抹眼睛,向韩桢行礼:“见过?韩大人?,多谢韩大人?这?半年来对小女的照拂之?情。”
韩桢立即侧身不受此礼,又将?程父搀起,反向他躬身拱手道?:“伯父多礼了,该是晚辈向伯父行礼道?谢才是。”
程父一时愕然不解,倒是程明这?小子机灵,忙撒开姐姐的腰,有模有样地向韩桢拱手行礼,“见过?姐夫,程明这?厢有礼了。”
程娇登时红了脸,咬牙轻轻掐了他后腰一把?,“就你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