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船舱中昏黑一片,舱外嘈杂震天。程娇分明是看不见韩桢的,可她仍能想象到他现?在的模样,一定?是镇静而?肃穆的,或许还微微蹙着眉头,认真地同自己解释着。
程娇松开了手,她说:“韩大人,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有件要紧的事,等你?回来,我同你?说。”
“好。”韩桢短促地应了声,盖上?木板,随即转身跑向船舱外,舱门从?外头被紧紧掩上?。
程娇彻底陷入黑暗,目不能视,耳朵却愈发敏锐,她听见水匪们嚣张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人大声叫嚷着这船上?藏了个国?色天香的小美人儿,且看谁能先得手。她瑟瑟不已,抱着双膝将身体缩成一小团,有数次水匪都从?这船舱门口路过,甚至有一个水匪就要破门而?入了,幸而?另一伙人的声音响起,他们高喊着“杀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水匪们终于无?暇搜索金银与美人儿,向着那伙胆敢集结起来反抗的人冲杀而?去,于是又?是一阵兵戈相击之声。
渐渐的,渐渐的,无?论?是水匪的声音,还是那伙反抗之人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死寂,江面静得程娇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
船舱门忽然“吱嘎”一声打开,跌跌撞撞走进来一个人,顺着舱门滑坐在地,他像是受了伤,在急促地喘息着。
是韩大人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程娇悚然想到,如果是韩桢回来,一定?会第一时间叫她的名字,告诉她安全了。
这个人是水匪!
巨大的恐惧霎时吞没?了程娇,她眼瞳不住震颤着,悄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竭力不发出哪怕一丁点声响。
可就在此?时,另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向此?处而?来,韩桢的声音远远响起,“程娇!是我,我回来了!”
程娇和那个水匪同时一悚,与不知所?措的程娇不同,她听见那个水匪立即站起了身,悄然躲在了舱门背后。可以想见,如果有人此?刻从?外推门而?入,迎接他的将会是水匪的致命一击。
而?韩桢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快步跑到程娇的船舱,眼见舱门依旧紧掩着,稍微松了口气。他仍旧先是抬手敲了敲门,才?道:“我进去了。”
他伸手推门,与陈旧舱门的“吱嘎”声一同响起的是另一个陌生男人的惨叫。
韩桢愕然看见一个原本高举着朴刀的水匪额前滚落一丝鲜血,随即翻着白眼晕倒在地。
而?在他身后,是举着锅子、慌乱无?措的程娇。
两人懵懂地对视一眼,程娇眼中忽生戾气,她操起铜锅,又?对着地上?水匪硕大的脑袋狠狠砸了几下,“让你?害人!让你?害人!”
那水匪痛苦地闷哼一声,然后便再没?了响动。
“娇娇!娇娇!”韩桢看着有些失控的程娇,忙唤了两声,见程娇无?动于衷,干脆扔了刀一把将程娇搂入怀中,“娇娇,他已经死了!”
程娇怔了怔,喃喃道:“韩桢,我刚才?好怕,我怕你?就这样走进来,怕他一刀杀了你?……”
“我没?事,娇娇,是你?救了我。”韩桢温柔地抚摸着程娇已经蓬乱的长发。
程娇用力圈住韩桢的脖子,大哭起来,“韩桢,我好怕,我好怕……”
韩桢搂紧了程娇,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温声安慰道:“不怕,水匪都被我们赶跑了,我差人去报了官,官差一会儿就到,不怕。”
正如韩桢所?言,官船迅速赶来,漆黑一片的江面很快四处亮起火光。韩成引了人匆匆朝此?处赶来,“公子,楚州山阳县县令蔡相公亲自带人来了!”
韩桢松开一点程娇,道:“娇娇,县令和官差来了,已经没?事了。”
借四周明亮的火光,程娇终于看清了韩桢此?刻苍白的脸,“你?……”她低下头,和匆忙赶来的蔡县令同时看见了韩桢胸口那一处豁开的血色狰狞的伤口。
“你?的伤!”
程娇和蔡县令同时惊呼出声,蔡县令喃喃念着“我的仕途哇”几乎两眼一翻就要晕厥在地,而?程娇才?止住的眼泪又?再度决堤,“你?怎么?受伤了?疼不疼啊?”
韩桢在书院读书时,曾经听某个身为浪荡子的同窗说,若能得一佳人倾心而?流的眼泪,便是死了也值得。
他那时不解亦不屑,可此?时,眼看程娇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颗颗滚落,那眼泪却也仿佛洇进了他的心窍一般,刺得他心头滚烫一片。
他说:“我没?事的,娇娇,别哭了,我不愿看你?流泪。”
第50章 第五十章
吏部尚书家的嫡长子、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在自家地界遭了水匪, 还被水匪当胸砍了一刀,蔡县令感?觉人?生一片灰暗,简直就想扭头投水一了百了。
所幸小韩相公为人?宽容大度, 对蔡县令表达了谅解, “楚州水匪猖獗多年,并非只在蔡相公任上才有的, 我今日?虽遭难, 却?也多亏了蔡相公及时解围,我该多谢蔡相公才是。”
看看,看看,不愧是东京城里的大家公子,这?风度,这?气派!蔡县令感?动得快要涕泪横流, 千恩万谢地将?韩桢一行人?迎入山阳县城中,又勒令城中大户空出奢豪别?苑给韩桢等人?暂住养伤, 还将?县中叫得上名字的郎中全请了来给小韩相公看诊。
老郎中给小韩相公细细处理伤口时,他那花容月貌的小妾便噙着?泪侍立一旁,紧张地探看着?,时不时问一句“疼不疼”、“要不要紧”。小韩相公额前沁汗,神情隐忍, 显然是吃痛的, 可?他还执着?那小妾的手,温声劝慰:“没?事, 我不疼。”
想到先前在船上所见这?二人?相依相偎的亲密模样,又听老郎中说小韩相公只是皮外伤不打紧, 蔡县令顿时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思维活络开了。他令人?送来一桌精致酒菜,自己则带着?其他闲杂人?等尽皆散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 只盼这?一夜风与?月,能?掩去江上波涛。
房中一静,又只剩下四三佳肴、两人?对坐、一壶热酒而已。
方才两人?在江上,才吃几口水匪就撞了上来,又折腾了一通,眼下确实腹内空空。程娇忙前忙后地给韩桢布菜,倒弄得他很不好意思,按着?程娇的肩膀让人?坐回?位置上,“你也听见方才郎中说了我这?只是皮外伤,不必把?我当作?病号一般。”
程娇这?才悻悻坐下,眼看韩桢又提起酒壶,忙伸手欲阻,“诶,你怎么能?喝酒呢?”
韩桢给程娇和自己一人?倒了一小杯,笑道?:“遇险逃生,难道?不值得你我小酌一杯?”
“也是。”程娇举杯,两人?轻碰杯盏,彼此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温热微辣的液体随喉而下,吃得程娇直砸吧嘴,“这?酒味道?倒是不错。”
“那再多喝两杯。”
又是几度推杯换盏,酒意逐渐蒸腾上涌,程娇只觉自己面红耳赤、醉眼朦胧,韩桢分明就坐在自己对面咫尺之?地,却?似隐于烟雾中,她竟看不清他的模样。
她揉了揉眼睛,又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终于气鼓鼓地站起身,“韩桢!你坐在那儿不许动!”
“?”韩桢老实坐好,眼睁睁看着?程娇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自己走来然后脚下一软,整个人?摔进了自己怀里。
“哎呦!”程娇一手攀着?韩桢的肩膀直起上半身,一手揉着?自己的额头,嘴里还“嘶嘶”倒吸着?气。韩桢哑然失笑,正欲伸手帮她揉揉,却?被这?小醉鬼不耐烦地把?手打开,程娇坐在他腿上,双手捧住韩桢的脸,一时间,两人?贴得极近,连彼此的呼吸都缠绕在了一起。韩桢能?嗅到程娇身上幽幽的香气,是如盛夏时节用冰湃过?的荔枝那般的清甜他几乎要被这?清甜香气所引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