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徐老太太随意点了点头,她自然并不在意程娇的身体,她只在意程娇能不能用自己的身体把儿子的心从陶若宜那个狐狸精的爪子里勾回来。于是略问了问,便转入正题,“你入府也有这两三月时日了,主君可曾来过你屋中?”

程娇深深低头,忸怩地拽着自己裙上的系带,半晌才弱弱地说:“主君他……一回都不曾来过。”

“怎会如此?”虽然早知此事,但听程娇亲口说来,徐老太太还是大为蹙眉,“好孩子,以你这般品貌,何止胜过那陶氏万千?你可曾想过,为何主君竟一步也不曾踏进你这碧梧苑的门?”

“这……许是主君自己不想来罢。”程娇讪讪笑了一笑,“主君不来,我总也不能亲手去抓了他来。”

“那你这可想错了。”徐老太太道:“他们男人家的天地广阔,务农、做工、经商、仕途,只要自己立得起来,总能搏到个安身立命之处。可咱们女人就不同了,这老天不公,只给咱们留了一线生机,那就是男人。可那又如何?这日子还得过啊。你伺候好男人是为了过好日子,外头的男人伺候上官也是为了过好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晓得你年轻脸皮薄,但你也得晓得,正所谓红颜弹指老,一个女人家最好的年华就那么几年,你得靠着这几年,给自己来日搏一个前程才是。”

程娇一面听一面讷讷点头,末了笑笑地给徐老太太奉茶,“老太太讲了这会子话,也累了吧,请老太太用茶。”

徐老太太打量着程娇,见她懵懵懂懂的一脸傻笑,也不知她究竟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暗暗叹了声。但她一路从乐寿堂走来偏远的碧梧苑,又说了一大通话,确实感到口干舌燥,她也并没有多想,拿起茶盏慢慢饮尽了茶水,又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起身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个儿好好想想罢。”

程娇将徐老太太送到碧梧苑门口,才又转身折返,回到屋中掩了门窗,拿了湿帕子轻轻拭去脸上擦的脂粉。茉香也跟了来,见程娇如此行径,实在是又疑又急,说:“姨娘,老太太既亲自登门指点,必是对你存了指望的,方才你就应该开口求老太太帮忙,让你能见上主君一面。正所谓见面三分情,即便不能立即抓住主君的心,也能教他对你留了心。”

程娇看着镜中显露真容的自己,笑了一笑,“留了心又如何?”

“留了心,说不得哪天主君就来咱们碧梧苑宿夜了呢?”茉香眼里亮晶晶的,“自夫人生的大哥儿去后,咱们家中再没有孩子诞生,哪怕那陶姨娘如此得宠,也未能生下一男半女。若姨娘你的肚子争气,能一举得男,那老太太和主君必然欢喜,待哥儿日后大了,考科举、当大官,姨娘你的一辈子可都有着落了!”

她越说越欣喜,仿佛跟着程娇一块儿飞黄腾达的未来已近在眼前,可程娇却冷不丁地问:“就非得靠男人么?”

“姨娘你在想什么呢?”茉香蹙眉道:“方才老太太不都说了么?咱们女人唯有依靠男人这一线生机。再者,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从来都是如此啊。”

“可我偏偏不愿意。”

茉香一怔,只觉程娇刚才脱口之言十分模糊,她竟听不清楚,“姨娘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

程娇转头冲她笑道:“等着看罢,今儿个,厨房那伙子人就要倒大霉了。”

茉香挠了半天头也没想明白怎么忽然又扯到厨房那些人头上去了。眼见茉香迷惑不解,程娇解释道:“方才我给老太太吃的茶,是厨房前些天给的这个月份例内的团茶。”

茉香失声“呀”了一声,立时急得团团转,道:“那可如何是好!厨房给的那些个团茶都不知在犄角旮旯里存了多少年,哪里是给人吃的……”她忽然怔了怔,猛然扭头,看着犹自微笑的程娇,“姨娘,你……你是故意的?”

“放心。”程娇轻轻道:“我放的量不多,权当给老太太清肠罢。”

第05章 第五章

再说回乐寿堂那头,徐老太太才一回自己屋中,腹内便一阵翻江倒海,立即着人伺候着如了一回厕,净完手才坐下没两刻钟,便又发作起来,无奈只好再度登东。

半晌如此重复近十次,老太太饶是身体康健也有些抵挡不住,哎呦哎呦叫唤着半躺在榻上。近身伺候的王嬷嬷和几个大丫鬟俱都慌了神,这个张罗着要请外头的郎中来瞧瞧,那个翻箱倒柜找着治泻的药丸儿。徐老太太虽精疲力尽,但脑子尚且清醒,哑声道:“别瞎折腾了,我多半是吃坏了肚子,禁食半日,待腹内秽物去尽,莫约也便好了。”

她忍着腚中某处火辣辣的疼痛,转着眼珠子开始回想自己今日所吃所饮之物,思绪最终定在碧梧苑中那一盏团茶上。徐老太太强压恼火,冷声吩咐:“去,去到碧梧苑给我问问那程氏,问她究竟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我奉给老太太的,自是我屋里头最好的东西!”

面对冷面叱问的王嬷嬷,程娇慌乱无措,直将屋子里仅有的几样吃的全都翻了出来,一一摊在乐寿堂众人面前,“这团茶,是前几天厨房才给的,我想着必定新鲜,这才敢拿给老太太吃……”

王嬷嬷一见那团茶便眉头大蹙,她拔下一根簪子在团茶内翻搅几下,一股淡淡的霉味儿便从中飘出。王嬷嬷撂下簪子,“这能新鲜就有鬼了!程姨娘,这样的东西,你怎么敢拿给老太太吃?!”

“妾……妾身不知道……”程娇眸光闪烁,两眼一红,登时簌簌落下泪来,“我在家中,从不接触这些,自入了府中,厨房给的一直都是如此,我……我就全当是好的……”

“……”王嬷嬷此时才想起这个程姨娘在娘家未败时也是个娇小姐来着,想必是个四肢不勤、不识五谷的。又想到这段时间听在耳里的厨房那伙子人的所作所为,暗暗叹了一声,扭头回去如实回禀了徐老太太。

“如此说来竟不能怪到她头上。”徐老太太很是经历了一番折腾,心头正恼怒异常,但若此时强行把火撒到程娇头上,不说府中丫鬟婆子都要议论她刻薄,程姨娘心中若是记了仇,再不肯听她指使,那可就大大不妙了。于是徐老太太一番怒火,只好通通往厨房那伙子人头上泄去,“一群没长脑子,成日里只知媚上欺下的蠢物!眼见人家是个好性儿的,便什么东西都敢往程姨娘院子里塞!她能忍得,我却忍不得!”

于是王嬷嬷带着乐寿堂一众人风风火火地来了厨房查帐,说来这天底下哪有地方是经得住较真细查的?尤其是厨房这种地方,油水最重,老鼠也最多,遮羞布一掀开,谁光着屁股、谁穿着衣服,一目了然。

灶台上、瓢盆中无数脏污事儿经由王嬷嬷的手翻了开来,厨房一群管事儿的媳妇婆子都连带着吃了瓜落,打手板的打手板,罚月俸的罚月俸,其中领头的给茉香难堪的那个王家的,更是直接被撵去了前院,从一个体面的管事娘子成了洒扫老仆。

轰轰烈烈闹了一通,从此徐家自是再无人敢给程娇脸子看。

“王家的被贬去前院,接手的人是谁?”桃夭阁中,陶姨娘坐对着铜镜淡淡问。

她的贴身大丫鬟桂香说:“是郑家的,仿佛同老太太娘家那头儿有些亲戚关系。”

“我就知道。”陶姨娘冷冷笑了一声,“那老虔婆对碧梧苑那位能有什么情分?替她出头是假,给自己出气,顺带打掉我们安在厨房的人手才是真。”

桂香问:“要不要咱们寻摸些把柄,将那个郑家的拉下,再换成咱们自己人?”

“切莫轻举妄动。”陶姨娘雪白的腕子一摆,“这时候正是风口浪尖,咱们再出招,倒显得是有意同乐寿堂那位打擂台,终究是老爷的亲娘,真硬顶起来,咱们也落不了好。再说了,跟个半只脚入土的人计较什么呢?只待她一去,汀兰榭那位又是个软了吧唧立不起来的,到时候整个徐家岂非任由我搓圆捏扁?倒是那个程氏……”

陶姨娘细眉微微倒拧,沉吟道:“我总觉得此事仿佛同她脱不了关系……”

“凭她那副窝窝囊囊的样子,能折腾起什么风浪?”桂香有些轻蔑地一笑,“我的夫人,且放宽心吧,我都着人留意着碧梧苑那头呢,有一回那程氏在半道撞上主君,结果主君还没说什么,她自个儿先吓得跟兔子似的,据小丫头说,主君的脸当时就拉了老长了。待夫人日后执掌了全家,寻个什么借口将人远远发卖了便是。”

陶姨娘神情一松,笑道:“说的也是,何必将她放在心上?”

当下就将此事撩开了手,不再管了。

厨房一事虽闹得轰轰烈烈,但也很快平息,其中当属程娇受益最大。虽说徐府众人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事儿同程娇没什么关系,就是纯属厨房那伙子人倒霉,但自此也没人敢再作弄碧梧苑,厨房新上任的管事郑家的还特特跑去送了礼。

程娇让茉香收了礼,又拉着人坐下客客气气了聊了半会子天,两厢的过节就算这么过去了。临走程娇还问郑家的讨了些菜籽,郑家的虽然不解程姨娘要菜籽做什么,但毕竟不是什么稀罕物,也爽快地一口应下,隔了两天就托人送到了茉香手中。

后院的土早已松好,如今菜籽也到手,程娇说干就干,卷起袖子就开始种起菜来。

茉香坐在一旁嗑着瓜子,迷惑地问:“姨娘,咱们既已教训过厨房那伙子人,如今也没人再给咱们脸子看了,为何还要自己种菜吃呢?”

“一方面,厨房纵然不刻意亏待,能分到咱们头上的也都是些大锅菜,不如自己煮的新鲜爽口。”程娇拿衣袖抹了抹额前的汗水,继续道:“另一方面,这世事终究无常,我家从前何其奢豪,还不是说倒就倒?可见靠人不如靠己,天上地下,唯有自己掌握一门过得去的手艺,才最牢靠。”

茉香思考了一会儿程娇说的话……没想明白,噗噗吐出嘴里的瓜子壳,跑外头玩去了。

将菜籽都种下,洒过水,略收拾一通就天就暗了。茉香玩得累了,早早就在隔间睡下,程娇则点了灯,取出针线,在灯火下做些女红。

爹爹虽已从牢狱被放出,可家里如今一贫如洗,程明又念着私塾,吃穿用度无一不需要花钱,程娇便想着自己做些绣活儿,托茉香拿给门房的小厮到外头卖了钱,多少也算是给家里一点补贴。

她这头燃灯干活直到半夜,碧梧苑外却有人挑首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