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韩夫人接过茶盏浅啜一口,取下自己发间一支多宝簪子,轻轻插在程娇髻上,末了指尖拂过程娇耳垂,温声道:“别怕。”

一股莫名的泪意忽然涌上眼眶,程娇连忙伏身拜倒。从此以后,她再不是程家大小姐,也不是程娇,只是这徐家后宅中,一个模糊了姓名的程姨娘。

程娇将脸庞掩在黑暗中,无声啜泣着,说:“……妾身,多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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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个老爷又宿在桃夭阁?那碧梧苑的程姨娘入府近两月,竟未曾近过老爷的身?”

“可不是么,那程姨娘看着跟个仙女儿似的,谁知竟是个银样腊枪头不中用!”

“啧,果不其然,这男人啊嘴上说着喜欢仙女儿,其实啊,还是最爱妖精!”

一群媳妇婆子们挤在厨房里择菜说话,笑得东倒西歪。

忽而“碰”的一声巨响,一只食盒砸开门撞了进来,食盒里的碗啊菜啊的乱了一地不说,方才还说笑的媳妇婆子们也被吓得惊叫跳脚。

有人抚着心口定睛一看,“茉香姑娘?好端端的你这是作什么?”

茉香冷笑着从外头踏入厨房,左手把小腰一掐,指着方才说话最大声的那几个媳妇婆子就骂:“你们几个躲在这儿说主子的小话,只当旁人都是聋子瞎子,听不见也看不着!我家程姨娘是好性儿,由着你们糊弄,我若再不来说上两句,你们便以为碧梧苑住的都是死人了!这些天送的菜色越发敷衍便也罢了,我且问你们,今日送来的饭菜,为什么都是馊的?!”

被茉香指着的那几个媳妇婆子也俱不是省油的灯,领头人是王家的,同桃夭阁的陶姨娘表亲家沾亲带故,便自以为格外贵重些,并不将茉香这等不受宠姨娘的贴身丫鬟看在眼里,冷嗤一声说:“现如今时日渐热,厨房拢共就这么几个人,总要先顾着做正经主子的饭菜,旁的什么二层三层人,将就着用些罢,反正她每日里吃得比猫儿还少,做的菜再好,也是浪费。”

茉香登时恼了,尖声质问:“什么二层三层人?你说的是谁?怎的陶姨娘每回想吃什么喝什么了,遣小丫头来说一声,你就颠儿颠儿地给人送去?她是正经主子,偏我家程姨娘不是?”

王家的将手中的菜蔬一丢,托着腰走到茉香跟前,“你也好意思提陶姨娘?老爷一个月去桃夭阁几回,去你们碧梧苑又是几回?我即便不顾着姨娘,总也得顾着老爷不是?要怪啊,就得怪你们程姨娘自个儿不中用!”

茉香气得七窍生烟,尖叫了一声便扑上去同王家的撕打起来,又是扯头发又是扇耳光,可她终究只是个十五六的姑娘,哪里及得上王家的整日里切墩颠勺练出来的一把子力气?再加上厨房众人有意无意地拉偏架,等茉香一路哭着跑回碧梧苑,已是鬓发散乱、狼狈不堪,脸上青青紫紫不说,连上襦的衣襟都被扯坏了。

“你这是怎么了?”

程娇正蹲在后院的空地边上盘算着自个儿种些什么瓜果蔬菜,就见茉香哭哭啼啼地撞了过来。她捧住茉香的脸捋开乱发定睛一看,“呀”了一声,“谁欺负的你?”

茉香同程娇一个屋檐底下日夜相处了近两个月,虽未见得就多么交心,却也已十分熟悉,如今骤然挨了打,又被程娇这样细声询问,茉香顿觉委屈,放声嚎啕起来,将厨房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程娇听了沉默半晌,拉了茉香的手坐到床边,用帕子沾了凉水细细给她擦脸。茉香抽抽噎噎地道:“姨娘,我今日没能打赢,咱们此后恐怕便要一直受她们的窝囊气了……”

程娇垂眸轻声道:“那倒也未必。”

茉香怔了证,眼睛一亮,“姨娘可是有法子招主君来了?”

程娇笑了笑,只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出气。”

第04章 第四章

这几天雨水渐歇,时日初晴,徐老太太也终于提起些心情莳花弄草,她正捏着根桃花枝细细修剪,一旁的大丫鬟轻声汇报着近段时间后宅的诸多琐事:“……主君原先是在夫人房里的,陶姨娘又使计将人挽了去……厨房王家的同其他几个扎堆说程姨娘的小话,被茉香听见,在厨房大闹了一场,没讨到好,哭着跑回碧梧苑了……”

徐老太太手中的剪子一停,侧头看那丫鬟,问:“碧梧苑那位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丫鬟摇摇头,“程姨娘还同往常一般模样,甚少说话,也不出门。”

徐老太太眉头顿蹙,叹了一声,“原是中意她的相貌,指望她能把主君的心从陶氏那个狐媚子手里抢过来,谁曾想那程氏竟是个如此不堪重用的!”

侍立一旁的王嬷嬷笑道:“老太太莫气,那程氏既不堪用,咱们另选人才便是。外头的良家子既挑不好,不如就在自己家中选,我看夫人身边的檀香便很不错,那丫头模样不差,性子也伶俐,最主要的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将来若再生下孩子,也是夫人的一个依靠不是……”

提到孩子,徐老太太却暗暗红了眼眶,“自大哥儿走后,阿芷一直郁郁寡欢,连带着跟劭儿也夫妻离心,丧子之痛啊,又岂是别人的孩子能弥补的?即便是自己的陪嫁丫鬟,也终究是人心隔肚皮。你说的那叫檀香的丫鬟……我仿佛记得,她年岁也不小了?”

王嬷嬷说:“檀香比夫人小两三岁。”

“那也十八了。”徐老太太蹙眉道:“怎的还没配了人嫁出去?”

王嬷嬷嗫嚅道:“听说夫人给她寻摸过几个,檀香却说夫人体弱,想多陪着几年……”

“这样的话,听听便也罢了。”徐老太太微微沉了脸,道:“哪有大姑娘不想嫁人的?无非是那女子心气儿高,一意想着要攀高枝儿呢。这样的人,即便真能入了主君的眼,得势之后也是一个搅家精,家里有一个妖精还嫌不够么?快别提了。”

徐老太太盯着手中灼灼盛放的桃枝半晌,“想要将陶氏的气焰打压下去,还是得靠碧梧苑那位。”徐老太太手中的剪子忽然合拢,桃花枝猝然落地,她扭头道:“去,去将程姨娘给我请来。”

王嬷嬷悻悻应了声,扭头就吩咐小丫头去了。

小丫头一路到了碧梧苑,正瞧见茉香在梧桐树底下打盹,她上去摇醒了茉香,“茉香姐姐,茉香姐姐,你快醒醒,老太太正找程姨娘过去,程姨娘她人呢?”

茉香一听,瞌睡虫顿时跑了个精光,她让小丫头在前院等着,自己兴冲冲跑去了后院。

程娇正挥着小药锄给空地松土,鞋上、手上俱沾了泥土,头发也乱糟糟的,茉香一见登时大急,忙拦下程娇的动作,“哎哟我的姨奶奶,你怎么又干上这种粗活了?快收拾收拾,老太太派人来请你,说不得此刻正在乐寿堂等着呢!”

程娇听闻此事,却不见有丝毫惊讶,她抹了把额前的汗,点点头,“总算来找我了。”随即扭头对茉香道:“你去回了来人,就说我病着起不了身,不能去见老太太了。”

“……啊?”茉香怔忪地看着方才还挥汗如雨,此刻面色红润气息匀称的程娇,“谁病得起不了身?”

程娇笑道:“我不是说过会给你出气么?你若想厨房那伙子人摔个大跟头,就照我说的做。”

茉香只觉自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着程娇的吩咐去回了小丫头。小丫头再一路跑回乐寿堂,如此这般一说,徐老太太顿时皱紧了眉头,“……病了?之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忽然就病了?”

王嬷嬷说:“许是骤然离了父母,加上厨房那伙子人又刻意挤兑的缘故……”

“那也不至于此啊。”徐老太太不悦地道:“谁嫁了人不都得吃上几年苦头?再说厨房那些事儿,也是她自己不争气的缘故,若是她在主君面前得脸,谁敢慢待她?”

王嬷嬷试探着问:“要不要再命人去请?”

徐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她既是病了,也不好让旁人说我刻薄,就随意捡几幅药给送过去,待过段时间,再着人去请。”

又过十数日,桃夭阁那头忽而深夜闹着要吃蟹黄包,如今还没到吃螃蟹的季节,府中没有螃蟹,徐劭竟亲自带人出府,一路骑马到了蟹塘边,摇醒熟睡的蟹农买了几十斤螃蟹带回来,连夜拆蟹将包子蒸上,这才作罢。

徐老太太晨起一听便觉血气倒流、头昏脑胀,立即让人再去碧梧苑请程娇,谁知程娇竟然还病着!徐老太太再也按捺不住,带着一帮丫鬟婆子浩浩荡荡亲自登了碧梧苑的门。

碧梧苑屋内光线昏暗,但徐老太太仍能瞧见那程姨娘面如金纸、嘴唇惨白,果真是病得不轻。她以帕掩鼻,悄悄后退几步,蹙眉道:“你这孩子,才几日不见,怎的就病成了这副样子?若实在不适,便早禀了夫人,请外头的大夫进来瞧一瞧,也好安心呐。”

程娇虚弱地笑一笑,“多谢老太太关心,我这是前些时日不慎淋了几颗雨,才致如此。前几日是烧了几场,那会子连床都下不了,但自吃过汤药后便已退了烧,如今已大好了。所谓病去如抽丝,想来再养两日,应当就能康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