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韩夫人向身侧的大丫鬟问:“这里可是那位程姨娘的院子?”

“正是。”韩夫人的大丫鬟之一梨香道:“这院中点着蜡烛,想必是程姨娘也还没睡。”

另一名大丫鬟檀香撇了撇嘴,“这么晚了还点着这么亮的灯,别是在巴巴地等着主君驾临吧?”

“许是程姨娘有什么事儿呢?”韩夫人略略思索了一会儿,道:“之前她被家里那些婆子苛待,我竟全然不知,很是教她受了委屈,是该好好宽慰宽慰她。梨香,去敲门罢。”

“哎。”梨香应下,便上前敲了敲碧梧苑陈旧的院门,半晌才有人响应,“是谁呀?”

程娇披着褙子提了灯笼,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门缝,见到外头竟是那位韩夫人同她的两个大丫鬟,惊讶地“呀”了一声,“夫……夫人?这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檀香不悦地拧眉,“怎么,程姨娘就打算教我们夫人站在外头同你说话吗?”

“啊,不敢不敢。”程娇连忙将门打开,让开身来,“夫人请进。”

韩夫人同她并肩走在一处,柔柔笑着说:“我常年少眠,到了晚上总也睡不着,是以偶尔会夜间出门在家中四处逛逛,今夜府内灯火俱灭,唯有你这里还亮着烛光,我便过来瞧瞧你,不会打搅你罢?”

程娇忙道:“不会,我也一向睡得迟。”

韩夫人又问:“你的丫鬟呢,怎的是你亲自来开门?”

程娇轻声道:“她已经睡了,我便没有叫醒她。”

说话间,几人进到程娇的屋子,只见四下里简陋异常,唯有一盏烛火燃得正盛,烛台下摆着各类丝线、绣绷等物。眼见韩夫人秀眉渐渐紧簇,程娇有些局促地笑笑,“闲来无事,做些针线打发时间,教夫人笑话了。”

她连忙搬来凳子,又手忙脚乱地烧水打算煮茶,被韩夫人摆手拒绝了,“不必忙活,我吃了茶会心慌异常,因而从来不吃。”她又叹声道:“你就住这样的屋子?”

见程娇呆呆地一点头,韩夫人又道:“底下的人实在是不像话,你怎的也不同我来说一声?”

程娇道:“我觉得碧梧苑挺好的,住着没有哪里不习惯,夫人不必为我操心。”最主要的是地处偏僻,方便种菜干私活不说,离徐通判更是远远的。

韩夫人说:“那也很不成样子。”她扭头对梨香说:“等明儿个天亮了,着人给碧梧苑添置些东西,务必收拾出个模样来。”

程娇慌忙拒绝:“夫人这……这已经很够了,夫人不必为我操心……”

韩夫人却笑着摇摇头,再不接这一话茬,转而看向程娇的绣图,“你绣的这是什么花样?”

“荷花团纹。”程娇道:“近来坊间流行这般花样。”

韩夫人眸光闪了闪,“你想做了绣片拿出去卖?”

第06章 第六章

程娇顿时慌了神。要知道私相授受这桩罪名,在深宅大院里头可大可小,若碰着宽仁之家便也罢了,要是碰上个严苛的,少不了挨一顿板子,若再遇上想借题发挥的,拉出去卖了的也不是没有。

她立即矢口否认:“不是的夫人!我只是自个儿待在院中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做些绣活打发时间罢了,绝不是同外头的人私相授受……”

韩夫人笑了一笑,转而问:“你家中近来可好?令尊可放出来了?”

程娇讷讷点了点头,“同家里通过信儿,爹爹已经归家,只是身体亏损,还需好好养着。”

韩夫人轻叹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她又拿起程娇绣到一半的绣片看了看,“你的绣花我很喜欢,若是得空,不如给我也绣上几样?要这荷花团纹的就行。”

程娇心中虽狐疑,嘴上自还是无有不应的。聊了这一会子话,韩夫人脸上明显流露倦色,抚着心口缓缓起身,“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歇着了。”

程娇将人送到院门口,观察着韩夫人的症状,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夫人所患……究竟是何病症?”见韩夫人一怔,她又慌忙道:“是妾身唐突了。”

韩夫人温声道:“没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也不是什么机密要事,我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看了多少名医都不见好,只说不能大悲大喜,得安静养着。”看着面露沉思的程娇,她还玩笑道:“莫非程娘子还是个医家,会治病不成?”

程娇正思考着韩夫人所患是不是现代所称的先天性心脏病,可她终究不是医学生,只能讪讪一笑,“夫人说笑了,只是曾经见到如夫人一般病症的人,故有此一问。”

韩夫人神色似微微一黯,轻声道:“那他也是怪可怜的。”说罢,同程娇道了别,由两位丫鬟扶着慢慢走了。

程娇则回到屋中继续绣自己的荷花,她穿到古代十六年,琴棋书画样样稀松,唯有这女红一样在程母的按头学习下算是不错,如今重新捡起,绣着绣着便渐渐开了窍,很快便做出了几幅绣片,亲自给韩夫人送了些过去,等她再打算着手做外头的那份时,韩夫人的大丫鬟檀香却突然登了门。

“这是夫人赏你的。”

檀香将一袋子硬物丢到程娇面前的桌子上,程娇茫然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袋子银锭,莫说是买她几个绣片,这一袋子钱足以买下一整个成衣铺子了!

“这如何使得?”程娇慌忙推拒,“请檀香姐姐送回给夫人罢,我那几个绣片只是一份心意,实是值不了这许多银两……”

檀香抱着胳膊不耐地“啧”了一声,“这几个散碎银子算什么?我家夫人乃是东京尚书府的千金,自小金尊玉贵地养着,别说这么点银钱,便是金山银山家里也是有的,她既给你,你收着便是。若真不敢要,自己去回了夫人,左右我是一文不少地送到了。”说罢,檀香腰肢一扭,边向外走边嘀嘀咕咕:“果真是商户女,遮不住的小家子气……”

程娇却浑不在意她最后故意撩下的那句话,她怔怔地看着那一袋银锭,忽然发现钱袋子里头还塞了一张纸条,她连忙将纸条抽出一看,上头写着:令尊养病最要紧。

仿若心头被锤下重重一记,程娇捧着纸条茫然后退两步,忽而想起她来徐府的第二日,给韩夫人敬茶,她那只微凉的手拂过自己耳垂,轻轻道的那声“别怕”。

再回过神来时,脸上已满是泪水。程娇怔然许久,正手足无措地抹着眼泪,茉香忽然回来了,她见到程娇泪流满面的样子顿时慌了神,“姨娘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

“没什么,是家里递来了好消息,我高兴的。”程娇连忙将眼泪擦净,又拉着茉香的手坐下,“茉香,你能不能同我说说……夫人的事?”

茉香愣了愣,只当是程娇忽而昂扬起了斗志,想打探军情来着,登时来了兴致,将自己所知的消息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夫人娘家姓韩,是东京城里的显贵,家里除了父母双亲之外,还有一个嫡亲哥哥和弟弟,尤其是夫人那位哥哥,咱们主君的大舅子,听说是很难得的青年才俊,同夫人也是兄妹情深,因而陶姨娘即便如此得宠,也不敢对夫人有所冒犯……姨娘您若是有意争上游,便该联合夫人共抗陶姨娘……”

茉香委实是个宅斗积极分子,可惜程娇打听韩夫人并不是为此,她伸手打断了茉香,“等等,等等,怎的又扯到陶姨娘头上去了?我是想问问夫人的身体,她究竟为何如此孱弱?”

“哦……”听到自家姨娘仍然无意参与宅斗活动,茉香很明显颓了下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听说夫人是自幼便生着病,要不然也不会放着东京城里那么多贵胄之家不嫁,嫁给我们主君……啊不是,自然我们主君也是杰出英才。总之,夫人嫁进我们家里前便已染病,所以有孕和分娩皆是异常艰难,好不容易诞下了个哥儿,却也是体弱多病。哥儿三年前一病走了,夫人本就伤心欲绝,偏主君那会儿子又领了陶姨娘入府,得知陶姨娘彼时已然有孕,夫人更是大病一场,自此身子便愈发不如从前……”

“且慢!”程娇原本正听得入神,忽而察觉哪里不对,“你说三年前陶姨娘入府时已经身怀有孕,那……那个孩子去哪儿了?”

茉香眼神闪烁,分明碧梧苑中只有她们二人,她还贼兮兮地朝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姨娘,你问我还真是问对了,这事儿是我们家中的隐秘,若非我是家生子,只怕还不晓得其中内情。”顿了顿,她道:“陶姨娘的孩子在快五个月的时候没了,都说是夫人下的手。”

“什么?!”程娇愕然失色,“夫人那么温柔敦厚的一个人,她怎么可能下此毒手?”

“我也觉得夫人不像是那等狠辣无情之人,可耐不住出事时,只有夫人和陶姨娘二人在场呀。”茉香耸了耸肩,“总之,主君为了此事和夫人大闹了一通,从此便将管家之权交给了陶姨娘,专宠陶姨娘。”

程娇怔坐原位,滴溜溜转着眼珠子,多年来看宅斗文熏陶出的敏感神经令她迅速意识到某一处不对,“大哥儿得病时,陶姨娘在哪儿?”

茉香眼睛骤亮,紧紧握住程娇的手,大有英雄惜英雄之感,“姨娘你也察觉到此处颇为蹊跷是不是?我原也私下里揣测过,但那会儿陶姨娘尚未入府,大哥儿平日里又被夫人拘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两人断无接触的可能,想来只是造化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