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文心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用力拥抱住了他?,锤着他?的后背,“你还?知道回?来?,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也以为你死了!”
闻颂埋首在乔文心散发着淡淡茉莉花香气的发间,他?深吸一口气,眼角也落下了泪水,“我没?死,我回?来?了,文心儿,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
程娇一见乔文心的反应,便隐隐猜到了这个?高大的陌生男人是谁,想到之前韩桢曾隐约提过“朝堂将起?风波”的事,虽心中惊愕,却还?是强作镇定,遣散铺中众人,又去?将门关上,自己也躲进了某个?角落里,只让那历经生死、数年未见的二人彼此依偎着。
乔文心扑在闻颂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怀中退出,“你怎么六年杳无?音讯,如今却又突然回?来?了?”
闻颂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陈家谷一战,是朝中出了奸细,那奸细令王先拖延不救,才致我军覆灭。我为了揪出此人,在朔州镇威城假扮沽酒人,直到前段时?日,我拿到了确凿证据,又恰巧遇见韩桢他?们来?了朔州,才顺势回?京。”
他?轻轻握住乔文心的手,温声道:“都是我的错,才教你为我伤心了这许多年……文心儿,你和韩桢和离罢。”
乔文心惊愕之间,下意识地从闻颂手中抽回?手,讷讷摇头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闻颂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眼中满是伤心与失落,“你不愿吗?”
“我……”乔文心一时?语塞,她也不知是怎的,闻颂回?来?她自是狂喜,可他?们终究已经分?别太久,久到少女时?期的悸动与忧郁都模糊得像是一场梦。
然而梦终究是要醒的,醒来?后将要面对的却是冰冷的真实。
她已经不是十六岁的乔文心,她早就失去?不顾一切和心爱少年私奔的勇气了。
可面对闻颂受伤的眼神,她也不忍直接拒绝,正犹疑间,瞥见躲在一旁的程娇,她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忙把人拉了出来?,“娇娇,这是闻小将军,就是……我向你提过的那个?闻颂。”
又对闻颂道:“阿颂,这位是我的妹妹程娇,也是韩桢的妾室,她……”
乔文心话音未落,闻颂便委屈又气愤地大叫起?来?:“韩桢那个?狗贼,他?都娶了你,还?敢纳妾!文心儿你放心,我这就去?一刀把他?砍了给你出气,你正好当寡妇!”
乔文心:“……”
程娇:“……”
乔文心赶忙拉着闻颂坐下,将程娇来?韩府的前因后果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闻颂的脸色这才缓和,看程娇的眼神也温和了不少。他?向程娇行礼,“多谢程娘子陪伴我家文心儿。”
程娇可不敢受他?这一礼,连忙躲到乔文心身?后避开?,只探出颗脑袋冲闻颂笑笑,“闻将军,客气了。”
闻颂又看向乔文心,正色道:“今日是我来?得太唐突了,文心儿,你有所犹豫也是应当的。”
乔文心唇瓣一颤,却说不出话。
闻颂道:“你眼下不肯答应我,一定有你的缘由,那也无?妨。”他?忽而粲然一笑,“你等了我六年,阖该我还?你。文心儿,我会一直等你,六年,十六年……倘若我能活得到,哪怕六十年,我也等你。”
待到回?到韩府澜月阁中,乔文心耳边心里仍旧恍惚地、反复地响起?闻颂说的话。
程娇在她身?边坐下,小心觑着她的神色,问:“姐姐,你是怎么想的?”
“我……”乔文心眼中迷惘一片,“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惦记着闻颂,他?能活着回?来?,我自是欢喜非常,可是当下要我和韩桢和离,我却又犹疑不敢。”
她掩面小声啜泣起?来?,“娇娇,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若是放在当年,闻颂说要带我走,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可如今,可如今……我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连我自己都快要认不出我自己了。”
程娇无?声叹息,纵使与韩桢并无?夫妻之实,可这六年来?深宅大院里无?形的风刀霜剑,终究将乔文心曾经满腔意气一点点消磨了。
她轻轻握住乔文心的手,道:“我曾听过一个?故事,一个?郎君恋慕一位娘子,赠予她一对明?珠,可那娘子却已嫁为人妇。那娘子看着明?珠,两眼泪涟涟,可想起?自己曾经和丈夫许下同生共死的誓言,纵使再不舍,也只好将明?珠又还?给那郎君,留下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
乔文心怔怔地从掌心抬起?头,茫然看着程娇,“娇娇,你是觉得,我不该和离……是吗?”
程娇却并未直言,只道:“此句出自前朝李师道的《节妇吟》,而如今道学兴起?,却有人认为,此诗中娘子已有夫婿,却仍对外男生出了逾矩之情,不堪称之为‘节妇’。姐姐,你以为如何?”
乔文心蹙眉道:“若按规矩伦常,却系如此,可……”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程娇道:“规矩是死的,人心却是活的。诗中那娘子分?明?动情,为了丈夫却肯断然拒绝,这样才像是个?活人。而活在那些?道学家口中,从头到尾都未有一丝一毫意动的,却只是块石头。”
“姐姐,”程娇握着乔文心的手愈发用力了些?,“有犹疑、有愧疚、有退意,都是寻常,只因你不是块石头,你也是个?活人呀。”
乔文心一时?怔然无?言。
程娇道:“和离也好,不和离也罢,先勿论其他?,只问你自己的心意姐姐,你愿意继续留在韩家,和韩桢这样过日子吗?”
“我不愿意!”
这一句话仿若一柄重锤,轰然砸碎了乔文心脑中迷惘的屏障。
她猛地站起?身?,眼中仍有惝恍,可目光却渐渐坚定。
她说:“我要和离。”
·
乔文心当日就去?找韩桢说明?了此事,韩桢自是欣然同意,他?说:“你我这段姻缘起?于尚书府和太师府两家联姻,如今想要彻底斩断,却还?得让我父亲和乔太师点头。我父亲那边我会去?处理,可乔太师那里……”
乔文心道:“你放心,我一定能让我爹爹松口答应。”
两人就此各自分?头行动,如今闻颂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东京,偌大京城中顿时?掀起?了狂风骤雨,曾经被奉为英雄的王先锒铛入狱,即将告老还?乡的中书令常衷被扣在京中,只等着论罪,其麾下党羽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其实常衷身?为宰辅,执掌中枢数十年,树大根深,纵使闻颂亮出了确凿证据,原本也不该如此轻易便被扳倒。可不知为何,郑国大长公?主也跟着跳出来?踩上一脚,抛出不少这些?年常衷及其弟子门生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等等罪证,这最后的稻草,终于将这位朝中巨擘彻底压死。
东京城中风波不断,身?为吏部尚书的韩廷却瞄准时?机,恰到好处地“病倒了”,如今正在自家书房悠悠然品茗写字。
韩桢上门求见时?,他?显然心情颇佳,甚至难得地露了个?笑脸,问:“有何事要求见为父?”
韩桢并不犹豫,直接说了自己和乔文心意欲和离的事,“……我同她本无?情分?,如今闻颂既归,他?们彼此两情相悦,我若继续横加阻拦,恐怕结亲不成,反倒要与闻家反目成仇。倒不如一别两宽,全了太师府和闻将军府的颜面,三家日后还?能走动。”
“哦,是为了这事儿啊。”韩廷笔尖悬于宣纸上片刻,淡淡道:“既然乔氏始终惦记着闻颂,咱们拘着她不放也没?什么好处,此事便依你的意思去?办罢。”
“……”韩桢原本准备了一大堆说辞用来?劝服自家父亲,谁知他?竟如此轻飘飘地就答应了,倒教韩桢颇感意外。
他?兴冲冲地跑去?观棠斋,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头一个?告诉程娇,谁知恰好撞上乔文心也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