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韩桢笑了笑,“那请教程掌柜,我该如何?”

程娇道:“她在场时?你就跪着,待她走了你立即拍拍屁股走人便是。总归你是这家待大公?子,大家日后都要在你手下打工,谁还?能拿你怎么着似的。”

韩桢道:“听起?来?程掌柜似乎对此道颇为精通啊?”

“那是自然!”程娇想骄傲地一昂头,奈何一个?喷嚏涌上鼻头,她只好揉着鼻子哼哼道:“我八岁上就不听我爹娘的话了!”

见程娇身?上雨水擦得差不多了,韩桢解下头发,缓缓擦拭着,无?奈道:“若细究起?来?,这叫忤逆不孝,是项罪名,日后可莫要对旁人讲这话。”

“知道了知道了。”程娇撇了撇嘴,“你们高门大户的规矩就是多。”

韩桢笑了一下,“我此番倒也并不全然是为了守规矩,一来?是我不顾祖母意愿强行送走了二弟,她心里不忿,若不让她撒气,只怕她迟早要逮着机会把二弟接回?来?;二来?,虽然二弟犯下大错,可在旁人眼里,终究只是桩小事,说不定还?要背后议论……”

“还?要背后议论说是我水性杨花,主动勾搭的他?,你如此苛责亲弟、维护小妾,是个?色迷心窍的糊涂蛋。”程娇替韩桢补上了不便言明?的话。

韩桢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倒也不至如此。但是我为了妾室把弟弟送去?庙里,说起?来?总不会很好听,来?日朝堂风波,说不定就会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我如此一跪,也是为了免去?日后许多烦恼。”

程娇看着他?眨眨眼睛,“想不到韩大人看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芯子里却个?黑的。”

韩桢无?奈笑道:“水至清则无?鱼,在东京官场里混的,又有哪个?是全然无?暇的白玉呢?正如你做生意一个?道理,若付出一点代价,就能免去?无?穷后患,不受流言纷扰,这买卖便是划算的。”他?擦完了头发,顺手将湿毛巾搭在一旁,自己则扶着圈椅的把手坐下,可饶是他?动作缓慢,还?是疼得眉头紧蹙、额角青筋直跳,半晌都没?了声音。

程娇见状,急道:“你看你,都疼成这样了,还?说是只一点代价呢!”说着,蛮横地拨开?韩桢阻拦的手,强行卷起?了他?两边的裤脚,露出已经跪成暗紫色的膝盖。

韩桢还是初次与除了亲娘外的女子这样亲密接触,绕是膝盖对于男子而言不算什么隐私部位,他?也难免羞涩,悄悄地红了耳根,不自然地拿手掩了下,“……不要紧的,过两天自然就好了。”

“……”

面前的程娇却半晌没?了动静,韩桢正犹疑间,一滴滚烫的眼泪掉在他的右膝上。

韩桢一惊,“娇娇!”

程娇小声啜泣了起?来?,一抬头,露出张满是泪痕的脸,她哭得像个?受委屈的孩子,抽抽噎噎地说:“还?说不要紧呢,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吃这样的苦……”

“怎么会是因为你呢?”韩桢手足无?措起?来?,温声安抚道:“韩棣是罪魁,你是苦主,罪责自然在罪魁祸首身?上,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他?心术不正,纵使没?有你,迟早也会有旁人。他?害了你,我替你出气,要将他?送去?庙里面壁思过,他?若害的是别人,我一样要秉公?执法……总之,这件事里,你是全然没?有错的。好了,别哭了,好吗?”

韩桢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笨嘴拙舌过,反反复复只能说着“别哭”,可程娇的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他?无?奈叹声,捧住程娇的脸,用指腹轻轻抹去?她的泪珠,“娇娇,别哭了,你一哭,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程娇忽然怔住,一时?竟忘了流泪,只是呆呆地看着韩桢,看他?耳垂处绯色愈盛,蔓延至两颊边,“韩大人……”

韩桢手上动作一顿,却并未避开?她直白的目光,“嗯?”

程娇张了张嘴,她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可真涌到嘴边,却又只剩下茫然。她仿佛被韩桢传染了似的,脸颊越来?越热,连带着心脏也莫名剧烈跳动起?来?。

正在这不知所措、迷茫恍惚之际,门外传来?敲门声,竹君道:“大公?子,姨娘,热水已经备好了,请去?沐浴罢。”

这声音拯救了程娇,她松了口气,小心把韩桢扶起?,道:“赶紧去?洗澡,记得多泡一会儿,泡完了热水,再喝上一碗浓浓的姜茶,还?有,叫韩成给你膝盖抹药,还?有还?有,抹完了药再贴上药膏,别不当回?事,省得年纪大了膝盖遭罪……”

“好,我都记下了。”韩桢被程娇送到门口,转过身?,犹豫着伸出手,最终还?是揉了揉她尚带湿意的头发,“你也一样。”

他?的手很快从程娇头上撤离,连带着那挺拔疏朗的身?影也一并消失在视线中。可程娇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那只大手上的温度总还?残留在自己脸上、身?上。

她像喝醉了酒的酒鬼一般,眼神朦胧而迷离,把半张脸都藏在水下咕噜咕噜吐着泡泡。

帮她洗着长发的梅君“嗯”了一声,问:“姨娘你说什么呢?”

程娇从水面上浮起?一点,有些?慌乱地没?话找话,“哦,我是想问,既然韩棣被送去?庙里了,花满堂里那些?通房姑娘们怎么办?”

梅君道:“果然如姨娘先前所言,此事还?是得由老爷太太出面。听红岫姐姐那边的消息,说大夫人已经请了太太的恩典,把人都放出去?,若那些?通房姑娘中有想回?娘家的便都送回?娘家,无?处可去?的便仍旧留在家里随便做些?活儿,总不至于饿死她们,老爷也都默认了。”

程娇忽然眼睛一亮,“琦宝斋人手虽然已经足够,可其他?铺子上还?缺人,待我去?请示了乔姐姐,教会她们看店算账,日后留在铺子里,以后便能自食其力了!”

可说完,她又瞬间萎靡了下来?,“可是她和花月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如今却为了我不得不把她送去?庵子里……不知道乔姐姐还?愿不愿意见我?”

“傻瓜!”浴室的门却“吱嘎”一声打开?了,外头匆匆走进来?一个?人,却正是乔文心。她道:“花月是花月,你是你,错在花月,我又怎么会因为她而迁怒于你呢?”

“乔姐姐!”程娇虽然激动,终究没?穿衣服,只好往水里沉得更?深一些?,羞赧道:“你怎么来?了?”

乔文心道:“我听闻韩桢被罚跪,有个?傻瓜却巴巴冒着大雨去?找她,可不得来?看看这个?傻瓜?”她也伸手揉了揉程娇露在水面上的湿漉漉的脑袋,“你啊你,伤才刚养好一些?,也不顾着自己的身?体?。”

程娇怯怯道:“我一听见他?出事,便什么都想不到了,只想去?找他?……”

乔文心正欲调笑,却蓦地想到当初自己骤闻闻颂战死的噩耗,也是两眼发黑、头脑空白一片,待回?过神来?,也是哭喊挣扎着要去?朔州找他?。

可见人之情动,皆是如此。

乔文心叹声道:“你方才说的话,我在外面都听见了,我觉得你的主意很好,那些?姑娘们才从风口浪尖里脱出身?来?,纵使回?了娘家,也是被爹娘急吼吼地嫁人。可嫁人未必就是件好事,若是遇见好人倒也罢了,若是再遇见个?如韩棣那般的恶鬼,才真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穴……倒不如按你说的这样,先教会她们安身?立命的本事,再有了一份工作,待自己立住了脚跟,再慢慢寻觅良人。”

程娇当即积极表示:“那我明?天?就去?其他?铺子里寻摸寻摸!”

乔文心才想劝她多休息,可见程娇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便笑道:“好,都依你,我明?儿个?陪你一块儿去?。”

两人都不是个?磨叽的性子,翌日说走就走,套了车就去?了韩家的铺子里。那些?掌柜的听说是家里大夫人要放几个?人进来?,自然是忙不迭答应,正仔细商议着具体?条陈,门外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开?口唤的竟是乔文心的闺名“文心儿!”

程娇蹙眉,正想呵斥是何人如此无?礼,扭头却见乔文心的脸色骤然变换,手中账本落地,整个?人都被这个?声音定住了一般。

那声音仿佛远古神明?冥冥之中的一句呓语,刹那间便摄走了乔文心的三魂七魄。她呆愣在原地,耳边所有的嘈杂都烟消云散,只有那个?人的声音,穿越了六载荏苒光阴,徐徐在耳边响起?。

白晃晃的春光与幻梦之中,那个?明?朗干净的少年郎,总是侧坐在爬满了花蔓的墙头,懒洋洋地唤:“文心儿!”

“文心儿!”

乔文心僵硬地转身?,看见他?一脚踏出了幻梦,再度站到了自己面前。

闻颂看着容颜依旧的乔文心,喉头哽咽,“我还?活着,我回?来?了。”

“……闻颂?”乔文心怔忪着慢慢伸出手,她的动作是那样犹豫而小心,似乎是害怕戳破了这个?过于真实的梦境。

闻颂却一把抓住了乔文心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是我,文心儿,我是闻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