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祖母即便事后才知晓，恐怕也会套车赶去庙里接二弟回?来。”韩桢淡淡道：“也罢，此事尽早挑明了也好。”

他?走上前向韩老太太躬身行礼，“拜见祖母。”

韩老太太“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并不肯给韩桢好脸色看。

韩桢道：“送二弟去庙里，是?我和父亲商讨过的结果，还请祖母体谅，不要阻拦。”

“你们商讨过了？单是?你们两个商讨过这事儿就算定了么？二郎自幼在我膝下长大，如今你们问?都?不问?我就要把他?送走，还教我体谅？！”韩老太太的嗓门骤然尖锐，“为?了个小妇，就让我孙儿去庙里吃不知多久的苦？凭什么！”

韩桢依旧平静地说：“不止是?为?了程娇，更?是?为?了整个韩家。”

韩老太太皱了皱眉，却?仍是?不信，“你莫打量着我老婆子年?纪大了，你便随口糊弄，二郎此事如何就关系到整个韩家了？”

“有件事，只怕祖母还不知道罢？”韩桢凑到韩老太太耳边说了句什么，韩棣虽凑得近，因韩桢声音极低，他?却?也没听见，只看到祖母原本?愤懑恼怒的神情骤然松动，迅速地变幻出一副惊诧面容来。

“你……你说的是?真的？”韩老太太结结巴巴地问?。

韩桢颔首道：“千真万确，人是?孙儿亲自带回?东京，皇城司刺探监察裴裕亲自送入宫里的，此刻官家已然全部知晓，想必不久便会有消息流出了。”

“可是?……可是?……”韩老太太一时惊奇一时不解，“这同二郎也扯不上关系呀。”

韩桢叹声道：“祖母，二弟自幼肆意妄为?、顽劣成性，您不是?不知道，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值此风云变幻的档口，我们韩家若是?不想卷入浑水中，便只能谨慎行事。”

然后韩棣就惊恐地见到，在大哥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后，祖母竟然也陷入了沉默！他?直觉大难临头，拽着韩老太太的衣袖哀求，“祖母，祖母，不要舍下孙儿！那庙里尽是?些清汤寡水，孙儿吃不惯，会瘦的！”

韩老太太怜惜地摸了摸韩棣的头，又转向韩桢，“纵使如此，也不一定非要把人送去庙里啊，可以关在家里，不让孩子出去惹事也就是?了！”

韩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跟着点头，“对对对！大哥，我会好好待在家里不出门的！”

韩桢登时沉下了脸，“你待在家里惹出的事才多。”他?再?懒得同这祖孙二人浪费时间，扭头朝韩成使了个眼色，自己上前一把抱住了韩老太太，“还不快把人带走！”

老太太被大公子制住，韩成等人再?无顾虑，当即拖的拖绑的绑，眨眼的功夫就把人弄出了花满堂的院门。黄婉君哭着追到门边，却?只见自家夫君如同年?猪一般被人抬着迅速远去了，她当即尖叫一声“夫君啊”软倒在门边。

韩桢直到再?听不见韩棣的嚎啕才松开手，韩老太太气得急喘不已，抬手便朝他?脸上闪了一耳光，“孽障！你胆敢如此！”

韩桢面不改色，一掀袍角跪倒在韩老太太面前，“孙儿不敢，请祖母恕罪。”

“你把事情都?做尽了，嘴上还假惺惺说着不敢。韩廷还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天生就是?做官的材料！”韩老太太抹了把眼中沁出的泪水，“你们一个是?尚书相公，一个是?御史相公，懂得什么大局什么来日的，我一个老婆子，偏不懂这些！你送走了我的孙儿，我不能饶你，你去院子外跪着，跪足了两个时辰，才许起身！”

韩桢漠然叩首，“是?，韩桢遵命。”

韩老太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二公子既已被带走，花满堂也重归平静，黄婉君又恨又恼地瞪了眼韩桢，顾自躲进了屋中，其他?丫鬟婆子们也面面相觑着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只有韩桢一人还跪在院门外头，身型却?依旧挺拔如青松。

……

“都?这么久了，大公子还跪着呢？”

“嗨，老太太说了，要他?跪足两个时辰呢！”

“老太太也真是?狠心……”那丫鬟话说到一半，胳膊却?被身旁的同伴撞了撞，她下意识地扭头，却?见到个眼如春杏、面似芙蓉的美人儿正呆呆看着自己，她忙行礼道：“见过程姨娘！”

程娇一把拽住她，“你方?才说什么？老太太让大公子罚跪？！”

那丫鬟无奈咬牙道：“是?……已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程娇松开她，撒丫子便跑。竹君紧跟在她后头喊道：“姨娘，你身子才好，慢些跑，别摔着了！”

程娇却?充耳不闻，她原是?带了礼物来拜见太太，打算和太太缓和关系的，可此刻听闻韩桢被罚跪的消息，霎时便什么规矩都?顾不上了，一头冲进了慈荫楼，跪倒在荣太太面前，“求太太替大公子说一说情，让老太太饶了他?罢！”

荣太太正兀自垂泪，闻言抬头，擦了擦眼泪，道：“好孩子，地上凉，你先起来说话。”

程娇起身，抱着荣太太的胳膊哀求道：“眼看这天上乌云密布，等会儿怕是?有一场大雨，且大公子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不如太太就发话让他?起来罢。”

“这……”荣太太眼神闪烁、神情迟疑，“我又怎么舍得桢哥儿受罪，可他?执意要送走二郎，开罪了老太太，纵使我也无法……”

程娇一时怔住，“太太……”

荣太太撇过头去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你回?去罢，小心一会儿路上淋雨，身子又不好了。”

“太太这是?不敢……”程娇缓缓退开一步，她摇了摇头，“但我却?不在乎那些，我不能看他?因我受罪。”

“程娇！”荣太太起身惊呼，却?见程娇转身，头也不回?地扎入屋外的滂沱大雨中。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程娇一头扎进雨里狂奔, 纵使竹君紧追上来?递伞，身?子也已被浇了个?湿透。她喘息着撑伞跑到花满堂外，果然见到那笔挺的身?影仍端正跪在雨中。她不知怎的鼻子一酸, 勉强才止住涌到眼眶的泪意, 撑伞走到韩桢身?边。

韩桢只觉头顶的雨忽然一停，他?转头看去?, 却见程娇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他?急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出来?了？”

程娇抽了抽鼻子，冲他?笑道：“我来?陪你。”

雨声嘈杂，程娇的声音掺在其间显得很轻，可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却仿若一记重锤砸在韩桢心头。

他?无?奈道：“快回?去?！”

如今已然入秋, 寒雨连绵间，更?是阴冷。程娇一路淋雨跑过来?, 此时?已是唇色发白、瑟瑟不已，可她还?是笑笑的，摇了摇头，仍执拗地将伞撑在韩桢头顶。

暗暗一声叹息，韩桢双手撑着几乎已经失去?知觉的膝盖, 勉强才踉跄着站起?身?, 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道：“我们回?去?罢。”

程娇用力点点头, 搀扶住韩桢的胳膊，两人互相紧贴, 彼此依靠支撑，同撑一把伞, 缓慢走回?观棠斋。

甫一入屋，竹君便大声招呼着小丫鬟们烧热水、煮姜汤，送上干燥清洁的毛巾，韩桢和程娇两人却只安静对坐在屋内，听着窗外淅沥雨声。程娇忽然叹了声，拿起?宽大的毛巾罩在韩桢身?上给他?擦拭着不住往下冒水的头发，“老太太也忒偏心眼了，她心疼韩棣，就要教你吃这样大的苦头么？”

韩桢却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反替她擦起?来?，“我年幼时?随父亲一同外放在西北，与祖母数年难得一见，自比不上自幼长于祖母膝下的二弟。”

程娇仍为他?感到气愤，“那也不能如此厚他?薄你呀！”又恨铁不成钢地瞪韩桢一眼，“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听长辈的话作什么，她让你跪两个?时?辰你就真跪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