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

这?个名字终究已经在朝臣们们的心?中?淡褪太久,以至于韩廷虽觉耳熟,却还是?过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人究竟是?谁。

与此同时, 他眼瞳震颤,手中?原本拿着用来装模作样的书册“啪嗒”落地。

素来泰然自若的韩尚书此刻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闻颂?你?没有认错?他不是?早在六年前就死在了陈家谷,死在凉军手中?了吗?”

“他没死。”韩桢平静地道:“他不但没死,此次还随我等?一同回了东京。可既然闻颂没死,东京城内就有一堆人要死了。”

韩廷脑中?微微震荡着,他恍惚间想起六年前自己初任吏部尚书时, 从朔州传来的那?个燃着斑驳血色的捷报王先将军率军绕后断绝了凉军的粮道, 迫使凉军回撤时又乘胜追击,一战打得?凉国吃痛至今。而坚守陈家谷、牵制凉军一月的三千军士, 连同守将闻颂则全军覆没。

时隔多年,得?胜的王先早已登临高位, 战死将士的牌位也?被奉于高阁,可韩桢却说, 其中?一个牌位突然从高处跃下,重新变回一个人来。

韩廷倒抽一口气,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紧紧盯着韩桢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从头到尾的跟我说一遍!”

韩桢道:“我等?随殿中?侍御史?赵相公和皇城司刺探监察裴裕去到了朔州镇威城中?,赵相公早知如今边军废弛、军纪涣散,为?免遭人蒙骗,特令我等?扮作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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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日前,朔州镇威城中?。

此次巡视朔州,领头的是?御史?台殿中?侍御史?赵明江赵相公,他将一行人分成两组,命韩桢带着两三名监祭使扮作寻常酒商模样,去边军军营兜售生酒,裴裕则带着其余几人在镇威城中?摆摊卖酒。

这?些?生酒都是?在进入朔州前赵明江特意?向农家收购的,韩桢那?是?还觉得?赵相公或许是?有些?杞人忧天了,“纵使边军军纪再如何涣散,总也?不敢青天白?日的便在营中?开怀畅饮罢?”

裴裕身为?皇城司刺探监察,深知军中?情状,他玄虚一笑,“我看倒未必。”

直到此时,韩桢看清眼前混沌一片的场景,才明白?那?时裴裕嘴角的一抹冷笑由何而来。

营中?士兵们多仅穿着短褐,甚至有不少人干脆打着赤膊,在这?与凉国边境相距不过百里的军营里,竟无一人着甲。士兵们或四五人聚在一处吃酒划拳,或靠在树下石上蒙头大睡,全然不似肃穆军营,倒像勾栏赌坊。

有个年轻的监祭使忍不住暗骂道:“竟如此不成体统!哪里还有半分军人血气,简直如同一群草寇!”

韩桢横他一眼,“慎言。”随即拿脸蹭了蹭肩上搭着的巾子,推起江州车儿绕着军营边走?边唱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楼上王孙把扇摇。”

另几个监祭使跟在韩桢身后,也?一齐唱起来。歌声传入军营,不多时便有几个军士凑过来问:“你?们车上装的什么东西?”

韩桢拍一拍装酒的木桶,道:“是?生酒。我等?兄弟几个正欲推去前头村子里卖。”

几个军士彼此商议道:“眼下暑气正盛,只看着张都头他们几个吃酒实在眼馋,不如咱们几个凑些?钱,也?买桶酒吃?”又问韩桢:“你?这?酒怎么卖?”

韩桢道:“四贯足钱一桶。军爷想要几桶?”

几个军士道:“且买一桶来吃。”

两个监祭使帮着抱了酒桶下车,韩桢又取出一只椰瓢道:“诸位军爷镇守边关、操持军务,素日劳累,我再送你?们两瓢。”说罢,又揭开一只酒桶,当着几个军士的面舀了满满当当两瓢酒倒入地上那?只酒桶内。

几个军士见他如此上道,面上也?带出些?笑,道:“行,你?下次再来,咱们哥儿几个还照顾你?的生意?。”又问韩桢借了椰瓢一用,当下就开始分吃酒水,彼此闲谈道:“素日里多是?吃白?酒,今日一吃这?生酒,倒也?浓醇。”

韩桢眼见时机成熟,便状似无意地同几人搭话道:“几位军爷,平日咱们这?营里头买酒的人可多?”

那?几个军士并不多想,只笑道:“怎么,你?也?想把生意?做进来不成?”

韩桢笑道:“平日只在村里村外卖酒,净是?些?小?买卖,乡下汉子又都吝啬,哪里及得?上军爷们这?般阔绰?若是?爷儿几个喜欢,我们赶明儿再酿了酒推过来,只消买得?多,这?价钱还有得?商量。”

“这?倒好说。”几个军士道:“咱们营里头就没几个弟兄不爱吃酒的,尤其是?咱们张都头,最是嗜酒。不过咱们镇威城里头的人多是?吃白?酒,似你?们这?般卖生酒的倒是?少见……”

韩桢心?中?暗暗一动,正欲稍稍糊弄几句,却见那?几名军士一齐回头唤道:“张都头来了?”

一个五短身材、大方脸的中?年汉子提了只酒坛子晃晃悠悠地朝这?儿走?来,“聚在这?里作……作什么呢你?们?”

几个军士立即献宝似的舀起一瓢酒送与张都头,“那?哥儿几个来卖生酒,我等?买了一桶,请都头先尝。”

张都头毫不客气地接过椰瓢,仰头“咚咚咚”将一瓢生酒吞入腹内,畅快地打了个嗝,“倒是?不错,这生酒是你们卖的?”

韩桢道:“正是?我们几个。”

张都头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我在这?镇威城中?待了六年,只吃过白?酒,卖生酒的人倒还是?头一回见你?们这?是?要把酒卖到哪里去?”

身后几个监祭使都暗暗有些?紧张心?虚了,韩桢挡在前头,道:“我们原是?打算推了车去前头村子里卖酒的。”

“前头村子?前头哪儿有什么村子?”那?张都头道:“听你?口音,莫不是?东京人士?既在天子脚下,怎么要千里迢迢跑来我们朔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卖酒?”

张都头脸上尤带着熏醉的笑意?,眼里却阴测测的,另几个军士也?察觉不对,手皆已悄悄按上了腰间的朴刀。

韩桢后背冷汗暗沁,他正欲辩解,身后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他是?我大外甥,在东京城里得?罪了个姓韩的衙内,那?衙内卑鄙歹毒、睚眦必报,他再留不得?东京,这?才来朔州投奔我这?三舅。”

韩桢愕然转身,只见一个年轻男人挑着一副担桶走?过来。那?男人站到韩桢跟前,将担桶放下,拿汗巾子悠悠抹了把脸,眼睛却有些?不耐烦地一剜有些?发怔的韩桢,“愣着干嘛?还不快把这?两桶酒给客人搬进去?”

“……是?,三舅。”韩桢从善如流,立即带着两个监祭使又多搬了两桶生酒一并送进去。

张都头显然同这?年轻男人十?分熟稔,“阿宋你?还有这?么大个外甥呢?”

“别看他长这?么大,只长个子,不长脑子。”那?被称为?”阿宋“的男子漫不经心?道:“叫他来给老哥送个酒都办不好,不知脑子里都记成甚么东西了。”

张都头笑道:“原来是?老弟特意?差外甥来给我送的酒,我说怎么那?酒还挺合我口味。”

阿宋笑道:“既然老哥喜欢,我日后再多多送些?便是?。”

韩桢搬酒回来,就见到那?男子同张都头依着围栏,抖着脚,聊天说笑的模样,他吊儿郎当、姿态散漫,浑身没长几根骨头似的。

若非他与此人实在结怨甚深,怕是?也?认不出来。

毕竟眼前这?个漠然冷峻又神情恹恹的男人,与从前东京城中?那?个明朗张扬、性烈如火的少年将军,似乎已经是?两个全然不相干的人。

可韩桢在骤然听到他的声音时,就认出他来。

几人离开军营,那?男子独自大步走?在前头,韩桢留几个监祭使推着江州车儿,自己跑步追赶上去,低喝:“闻颂!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