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尚书韩廷这?才悠悠从四方的官帽椅上起身?，他先是向怒气?冲冲的韩老太太略施一礼，再看向韩桢，淡淡道：“为了个女子，竟同长辈顶嘴，文清，这?是君子应有?的礼节吗？”

韩桢面不改色道：“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为，劳而不怨。祖母所行所言有?错，我身?为子孙，若视而不见，任其?施为，才是不孝。”

韩廷闻言，微微蹙眉，“不过是区区一个女子，何须为了她同你祖母争吵？其?乃乱家之源，自?当早日?抛舍。”

“乱家之源是程娇吗？”韩桢对上父亲淡漠冷然的目光，不偏不避，正色道：“她自?来家中，一直小心谨慎，没有?半分行差踏错。反倒是韩棣，此前便对程娇出言不逊、欲行不轨，为我亲眼所见。因其?不知悔改，我对其?施以家法?，打了十藤条。本以为能他会记住此次教训，未曾想他对此怀恨在心，仗着?有?祖母当靠山，竟变本加厉，趁我不在，便试图报复程娇！”

“如此跋扈悖逆之徒，留在家中，才是乱家之源。”

韩老太太怒极反笑，“好好好，我家御史相?公果然生得好一张利嘴！照你说来，你弟弟有?错，我老婆子也有?错，唯有?你怀中这?女子，竟丝毫错处也没有?？一个巴掌拍不响，无?缘无?故的，二郎怎么会独独盯着?她不放？定?是这?女子蓄意勾引、卖弄风骚，这?才迷惑了你弟弟！”

韩桢平静道：“此事之中，错者有?三人。一是韩棣，他心思?歹毒，欺凌妇女，实为首恶。二便是祖母，二弟屡屡犯错，祖母始终不舍教育，多年来一味护短溺爱，甚至不惜为其?牺牲她人，以至于养痈遗患，如今终致二弟自?食恶果。”

“第三个有?错之人，便是我自?己?。”

说完这?话，韩桢感觉到程娇圈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微微收拢。他顿了顿，将程娇抱得愈紧些，道：“我答应过程娇会护她周全，却没能做到。”

“我们三人各自?皆有?错处，唯有?程娇，从头到尾确无?丝毫错漏。而要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么……”他轻轻将程娇放下，在她耳边说“等我一会儿”，随即便行至韩老太太跟前。

韩老太太也是一吓，不由得倒退一步，“你……”

韩桢并未多言，只?趁此刻众人皆狐疑怔愣之时，劈手在昏迷不醒的韩棣脸上甩了两个耳光。

只?听得两声闷响，昏迷中的韩棣都痛苦呻吟，可见其?力道之大，他两颊霎时浮现如程娇一般的紫红巴掌印。

在韩老太太、荣太太和黄婉君三个女人的惊呼声中，韩桢举着?那只?手淡淡道：“这?不就拍响了？”

这?下连一直漠然隐身?的韩尚书都微微动怒了，“文清，万事当适可而止！”

韩桢朝韩廷拱手行礼，“父亲，孩儿星夜从朔州赶回，是为了一件大事，容我稍后来禀，程娇有?伤，孩儿先带她回去看诊，先且告辞。”

韩桢自?幼老成持重，从不妄言，他说是大事，必然是一桩能惊动朝野的风云。韩廷立即将不成器的小儿子抛之脑后，连连摆手道：“快去快回！”

在韩老太太的怒吼和黄婉君的哭声中，韩桢牵了程娇的手就往外走，守在花满堂外的绿翡等人立时围了上来，“大公子，程姨娘没事罢……啊，你的脸！”绿翡见了程娇的惨状亦不由失声：“他怎么能这?样打你？真是畜……”绿翡瞥见一旁韩桢那张肃穆的脸，这?才悻悻闭嘴。

幸好韩桢并不在意，只?道：“去将张太医请到观棠斋给程娇看看。”

绿翡立即应是，带了人去了。

韩桢仍旧牵着?程娇的手不放，直至来到观棠斋外，程娇忽然用力挣脱了韩桢温热的手心。

韩桢怔了一怔，那只?手微微攥起了拳头，他退开一步，低头道：“是我失礼，请见谅……”

话未说完，他忽然愣住了。

程娇扑进了他怀里?，她环住他的周身?，双手在他后背用力地揪紧。

她伏在他胸前沉默地流泪，眼泪水洇透衣襟，几乎要将韩桢的胸膛灼伤。

原来一个人的泪水可以这?样滚烫。

韩桢只?觉心口也微微抽痛起来，方才还凌厉的嘴巴此时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他无?措地拍着?程娇的后背，反反复复只?说着?“别怕，不哭了”。

程娇哭了好一会儿，才闷在他怀里?道：“韩大人？”

韩桢道：“嗯？”

“你回来了。”

“……”韩桢伸手，用力地将程娇搂紧。

一旁的绿翡领着?张太医面面相?觑，等了一会儿，见两人仍未有?分开的意思?，张太医这?才用力咳嗽了一声。

程娇立即不好意思?地从韩桢怀里?退出来，韩桢却还虚扶着?她的肩膀，朝张太医颔首道：“劳烦太医，也替她看一看。”

几人一同进入观棠斋中，张太医细细为程娇看过，又把了脉，道：“幸而都只?是些皮肉伤，不打紧的，我开了药吃着?，好好养一段时间，自?然也便痊愈了。”

韩桢松了口气?，“多谢张太医。”

梅君竹君立即引着?张太医去外头开药，里?屋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

韩桢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想到方才自?己?扑在他怀里?哭得昏天黑地的模样，程娇有?些不自?然地撇过脸不看他，没话找话道：“……不是说要两个月才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在朔州遇见了件大事，这?才星夜回程。”韩桢微微叹道：“幸好，幸好。”

“……”程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衣襟处摸出一个什么东西，“这?是我做了送给你……”她忽然不说话了，手中那只?靛蓝色绣青松的荷包，或许是在与韩棣的打斗中沾了墨水，上头污开了一片，已经不能看了。

“是送给我的吗？”韩桢却从她手里?接过，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认真收入怀中，道：“这?是第一次有?姑娘送我礼物……我很喜欢。”

程娇却只?觉头脑又莫名眩晕起来，她连忙低头道：“我才不信呢，花月不是送过你……”

她忽然一怔，耳边响起嗡鸣，一个被她忽略的人骤然浮上心头。

花月……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韩桢直等?到梅君等?人给程娇上过药, 又看着她睡下才离去。

折腾了大半夜，到了此刻，已近申时, 如蓝墨一般的苍穹上缀着牵牛织女星, 而韩桢提一盏灯，独自来到父亲的书房前。

他径直上前敲了敲门, 韩廷的声音果然立即响起, “进来。”

韩桢吹灭灯火，推门而入，拱手道：“父亲。”

韩廷并不欲与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你?在朔州遇着什么事儿了？”

韩桢道：“我遇见了闻颂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