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娇看着她，“怎么了？”

“……”花月猝然回神似的，讪笑了一笑，“没?什么，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自己院里歇息罢。”

“嗯。”程娇叼了块碧涧豆儿糕点点头，“你回去路上当心些?。”

花月独自提了灯一路有些?恍惚地走回綦芳馆，此时夜深人静，白日大气雅致的韩府被笼罩于浓墨一般的暗夜中，举目望去，四方皆黑，唯有花月手里这盏宫灯中一点烛火明明灭灭，忽而一阵狂风卷过，那点微弱的火光终于霎时熄灭。

花月猛然打了个冷颤。

所?幸綦芳馆已在不远处，她低头加快步伐向自家院子走去，待离得近了，却见到綦芳馆门口那两站摇晃的灯笼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合中身材，佝偻着背，两手插进袖筒中，在綦芳馆门口来?回地徘徊着，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花月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孙妈妈，这么晚了，你在这里作什么？”

孙妈妈扭头见着正主，顿时挺直了腰背，巴巴凑到花月面前笑问?：“花月姑娘，我是想来?问?问?，之前我托您帮我弄进程姨娘手底下那家琦宝斋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眼见花月似乎面有不虞，她连忙道：“不是我想催您，实在是家里七八口人嗷嗷等着吃饭，满府里的姑娘属您是最温善的，老婆子我这才托到您头上了，还请多担待。”

要不是花满堂那儿跟催命似的催得紧，她才不在这大晚上跑来?人家门口巴巴吹半天风呢！哎，二夫人手里的银子果?然不是那么好抠的。

花月抿了抿嘴，道：“我方才就是去找程姨娘说你这事儿了。”在孙妈妈期待的眼神中，花月淡淡道：“可惜，程姨娘说琦宝斋里头人手够了，暂时用不上您这把宝刀。”

此言一出，孙妈妈只觉口袋里到手的银元宝跟自己摆了摆手之后又?滴溜溜地飞走了，她如遭雷击，“啊”了一声，捂着心口踉跄着往后跌退了几步。花月连忙伸手扶住她，道：“哟，怎么了这是？”

孙妈妈嚎哭起来?，“我的银子啊，我的银子……”

花月看她这副作态看得心中暗暗发笑，偏装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温声劝慰道：“孙妈妈，这事儿哪里就严重成?这样了？别哭了，若你家里当真急等银子用，我手头倒还有些?银两，不妨先借你一用，等你什么时候宽裕了，什么时候再还便是。快别哭了，一会?儿若吵醒了夫人，那可不妙了。”

孙妈妈的哭声小了些?，却还是抽抽噎噎个不休。花月叹了口气，道：“你若真那般想进琦宝斋，不妨自己去同程姨娘说说，她是个心软的，说不定看你可怜，就点头同意了呢。”

孙妈妈这才放下掩目的衣袖，怔怔地看着花月，“当……当真？我与程姨娘素不相识，她能同意么？”

花月嘴角微微上翘着，笑道：“同不同意的，总要试过才知?道罢。这事儿不好当着旁人的面说，省得叫人知?道了一拥都去求她。”

她似是说得无意，听者孙妈妈眼睛却猝然一亮是啊，是啊，二夫人让自己想办法混进琦宝斋，无非是想在程姨娘身边插个人，打探清楚她的独处时间，若自己能直接从花月口中挖出这个消息，何苦还要去琦宝斋辛苦劳作呢？

孙妈妈忙问?：“敢问?花月姑娘，您看……我何时去寻程姨娘合适呢？”

花月道：“这几日每日戌时到亥时，程姨娘都独自在大公子的书?房中，你若有意，自去寻她便是。”

“戌时到亥时……戌时到亥时……”孙妈妈喃喃念了两遍记住了，她朝花月激动地点点头，“多谢花月姑娘，我省得了！”

目送着孙妈妈欢天喜地离去，花月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她只是久久默然站立着，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孙妈妈方才说的一句话“满府里的姑娘属您是最温善的”！

“温善……”她细细咀嚼了一番这两个字，素来?恬淡秀丽的脸上却浮出一个诡谲的、冷漠的、嘲弄的弧度，“呵。”

她转身推开?院门，却看见院门后头站着个人，花月吓得惊叫一声。那人忙道：“花月姐姐别怕，是我，婵娟。”

花月先是松了口气，随即一种更为窒息的恐惧才后知?后觉地浮现?，她勉强压住惊惶，干笑道：“这么晚了，怎么竟站在门口？”

“我见姐姐迟迟不回来?，正打算出门去找你来?着。”婵娟举了举手里的灯笼，“谁知?才走到门口，姐姐就推门进来?了。”

“这样啊。”花月的眼睛在婵娟脸上悄然瞟过，见她神情如常、未见有异，这才放松下来?，道：“咱们回屋罢。”

花月与婵娟联袂回屋，孙妈妈却孤身一人气喘吁吁地直冲花满堂。

得了守门丫鬟报信的弄月走到门口与孙妈妈嘀嘀咕咕了一番，随即转身回到堂屋，面上难掩喜色，“夫人，孙婆子弄清楚了，说这几日程娇每逢戌时到亥时，都会?独自在大公子的书?房中。”

“好！好好！”黄婉君喜不自胜，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她蓦地起身，不自觉地缓缓拍手道：“程娇那小贱人，终于要犯在我手里了！”

她暗暗想：想要拿住把柄弄死老娘，老娘先下手弄死你！

黄婉君扭头冲堂屋那面绫纱帐道：“你可听着了？后头的事，我可都交给你了。”

那绫纱帐被掀开?，从后头钻出个身量颇高的年轻男人，只他?走路姿势有些?奇怪，慢慢扶着腰走到黄婉君身边，扯了下嘴角，“放心罢，二爷我总算尚不如从前，拿捏个小娘皮还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说话这人，可不正是韩棣！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花满堂里的鬼蜮伎俩几欲四溢熏天, 可程娇却浑然不知，仍旧照常过着早出?晚归的日子。琦宝斋的生?意日趋平稳，虽不似刚开业时那般火爆, 可较之往年却已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若再?过个一年半载，仍能保持现有的盈利水准, 这铺子就算被程娇给盘活了?。

今日程娇又想出?了?一个新的点?子。珠宝首饰如同衣衫一般, 款式总要时时更新，可单凭程娇一个门外娘又能设计出?多少新奇好看的钗环？若全权托付给手作师傅们，他们又都是?一群大?老粗，手艺虽好，却哪里懂得大?姑娘小妇人们的审美?与喜好？

于是?程娇决定，发动群众的智慧与力?量。

她先是?跟店里的伙计们发话, 若是?大?家想出?了?什么好看的首饰款式，可以画出?图纸交到她处, 由她先过目，再?拿给师傅们看过，确定可量产的，就先打造数个，放到柜台上对外销售, 若是?果然经受住了?市场的考验, 则可获得相应的奖金和?提成。

此言一出?，店里的伙计们果然个个欢喜异常, 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说一定会画出?能风靡全东京的首饰。程娇决定将这个政策先在店内试行一段时间，若真有效果, 她大?可以对外推出?，发动客户们的力?量, 从民间挖掘优秀的珠宝设计师。

来她店里消费的多是?家境殷实的姑娘夫人，对于珠宝首饰有自己的审美?，同时也有时间有闲心，谁不愿意看到自己亲手设计的首饰被打造成实体，于坊间大?卖呢？届时将客户们设计的首饰上架，她们定然还会拉着姐妹前来捧场，到时候出?现人传人……啊不是?，到时候名声愈显，琦宝斋的生?意也定将更为兴隆。

一幅宏图已在程娇眼前缓缓展开，她坐在马车上托着腮帮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守侧门的杨妈妈开门迎程娇入内，忍不住问道：“程姨娘今儿个可是?遇着了?什么喜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若说出?来，教?老婆子我也开心开心。”

程娇笑道：“哪里有什么特别的喜事，不过是?铺子里生?意蒸蒸日上，我这心里自然欢喜。”

“程姨娘如此能干，不愧是?如今大?夫人跟前第一等?的红人。”杨妈妈忙是?一番吹捧，又关切地奉上早已备好的圆灯，“姨娘拿好，且慢些走。”

程娇谢过杨妈妈，梅君则提了?圆灯伴在程娇身侧，两人一同向?内宅走去。

在走到韩桢书?房和?观棠斋的岔路口时，程娇犹豫地停下了?脚步，梅君见状道：“姨娘今个儿很是?劳累，不如就直接回院里罢，我命人烧水给姨娘沐浴，再?给您揉捏一番，今晚也能睡个好觉。”

程娇刚想点?头，却蓦地想起“不成，我给大?公子做的荷包好似落在他书?房了?。”

梅君故意笑道：“反正都是?给大?公子的，放在他书?房，他瞧见了?自然便?收下了?。”

程娇嗔了?她一眼，“这样哪里像话？”她鼓了?鼓一侧腮帮子，哼哼唧唧道：“我当然得当面亲手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