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婉君和韩棣这一对卧龙凤雏,虽说平日里各自在外头寻欢作乐,但因着臭味相投,彼此之间倒还有那么几分?真感情。此刻黄婉君眼见韩棣的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面色也如金纸一般,心头止不住地涌起酸痛来,眼里也掉下几颗眼泪,“你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
韩棣哭得更厉害了,道:“我大哥亲手打的!”
黄婉君一惊之后愈发?恼怒,她?张口欲言,但瞥见送韩棣来的那几个人?俱是韩桢手下,只好含恨咽下,勉强笑着让韩成等几个小?厮回去了。待韩成他?们一走,黄婉君立即命人?将韩棣抬回屋里,亲自替他?细细处理伤口、涂抹金创药。
待抹完了药,黄婉君难抑伤心,又哭道:“他?是你嫡亲哥哥,怎的这样狠心,竟把你打成这样?”
韩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叹声道:“还不是为着那个程娇!我今儿个从外头吃酒回来,正巧撞见她?,那女子对我又是招呼又是笑,我便赏她?脸面同她?说了两句话,谁知我大哥忽而从一旁窜出来,非说是我调戏了程娇!”
“……就为了这么一点子事儿?他?就打你?”黄婉君“腾”地站起身,立即作势要往外走,“我非得去老太太那儿要个公道不可!我倒要问问,为了个爬床的下作小?妾,动手殴打自己的亲弟弟,天底下究竟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韩棣却?还牢牢记着韩桢最后同自己说的那番话,他?多少有点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是个不成器的,待老太太、老爹一蹬腿去了,自己说不得依靠的就只有这位大哥,若是如今就把脸皮撕破,以?后哪儿来的大树乘凉呢?他?于是赶忙叫唤:“夫人?!夫人?你别冲动!吟风弄月,还不快拦着你们夫人?!”
吟风先前?趁乱赶忙押玉蝶下去了,现如今守在门外的是弄月,她?听了屋里头的动静立即推门而入,轻轻拦着黄婉君道:“夫人?,先别急,咱们先听二公子把话说完了再去容安堂也来得及呀。”
弄月又温声劝了好几句,黄婉君这才又悻悻坐下,不满地扫了眼韩棣,“你怎的不让我去告状?难不成你的苦就这样白受了不成?”
韩棣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便是去告了又如何,大哥也是老太太的亲孙子,就算知道了此事,也不过骂他?几句……顶多再打两下!既不伤筋又不动骨,反倒大房若为着此事彻底恨上咱们,那才真是后患无穷啊!”
黄婉君听完,反倒一笑,精致的绣帕在她?手中被缓缓绞开?一个大洞,“大房他?们两公婆只怕早就预备着对咱们动手了!”
韩棣一怔,忙问:“你这是何意?”
黄婉君眼神闪烁一下,将自己在逸云观和张城私会之事隐去,只提自己和程娇有了些口角,又说起方才抓住玉蝶被乔文心派来窥伺自家私隐一事,“……你还惦记着人?家是你大哥,却?不知人?家对你那是百般防备,早早就将内鬼安插在你我身侧,只等着捉你的小?辫子呢!”
韩棣惊讶之下,思及自家大哥韩桢那是再古板正经?不过的人?,怎会行?此鬼祟之举?他?终究心存疑虑,问:“此事当真?其间会不会有所误会?”
“误会?”黄婉君尖细的声音顿时高高吊起,“那偷听的小?蹄子玉蝶被弄月抓了个正着,方才已然全都招供,铁证如山!你还觉得是误会?”她?捂着脸呜呜哭起来,“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都被人?家踩到头顶上了,还只会一味忍气吞声,平白连累我陪着一块儿受辱……”
“好了好了,别哭了,啊。”韩棣有些不耐地拽了两下她?的手,“我又有什么法子呢?难不成拿上家伙事儿跟我大哥干仗不成?真跟大房对起来,咱们讨不了好……”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黄婉君坐直了身子,眼里阴测测的,“不杀只鸡给猴子看,只怕他?们真要把咱们当软柿子了!”
韩棣狐疑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打算?”
黄婉君冷冷一笑,“治不了韩桢乔文心,我还治不了程娇吗?”
一条毒计应声而起,她?当即附在韩棣耳边嘀嘀咕咕起来。
下弦月泛着红黄而湿晕的光,这光慷慨而无情地洒落人?世间,有人?在月下密谋诡计,月亮静静地看。有人?借月色聊表心意,月亮也只静静地看。
观棠斋主屋灯火正盛,程娇坐在窗下做着女红,身边的梅君已是哈欠连天。程娇头也不抬地道:“梅君,你还是回去自个儿歇下罢,我这儿且还有好一会儿呢。”
梅君看着她?手中那只靛蓝色的荷包,笑道:“那可不成,我得看看姨娘给大公子绣了个什么花样呢。”
程娇登时红了脸,捏了捏手里做到一半的荷包,“谁……谁跟你说这是做给大公子的……”
梅君调笑道:“这荷包的样式和颜色都是男人?的,不是做给大公子……莫非姨娘竟是想红杏出墙了?”
“别胡说!”程娇轻啐她?了一口,低头看着荷包上已初具雏形的青松,道:“自来东京后,他?帮我良多,除此之外,我似乎也没什么能报答他?的。”
“怎么没有?”梅君凑到程娇耳边,故作正经?地说:“姨娘给大公子生几个胖娃娃,不就是了?”
程娇登时闹了个大红脸,丢下针线就要去打梅君,“让你再胡说八道!站住,我今儿非得撕了你的嘴!”
梅君嬉笑着飞快溜走了,程娇只得悻悻坐回原位,继续刺绣。她?抬头望见碧落那弯晕黄的弦月,不知怎的想起那日韩桢将自己护在身后时,天上也是这么一弯弦月。
如今弦月愈缺,韩桢已走了三日了。
琦宝斋的改革也是时候该提上日程了。
乔文心准了前?头那位老掌柜的请辞,程娇正式上任。她?先是从帐上支了一笔钱,雇了一批工匠开?始对琦宝斋进行?装修升级,再张贴告示、四处派发?传单,宣传琦宝斋因为装修,暂停营业一个月,重新?开?业有优惠活动的事。
琦宝斋是东京城里有口碑的老字号,只是因逐渐过时被后来兴起的瑶光坊等同行?甩在了后面,为东京城市民所遗忘。这铺天盖地的传单一出,果然再度勾起了老东京人?的回忆,街头巷尾时不时的也能听见百姓讨论琦宝斋老店新?开?一事。
但回忆归回忆,想从百姓口袋里掏出真金白银,还得需要拿得出手的好东西。
店铺装修期间,程娇也没闲着,她?对于珠宝制作工艺一窍不通,但作为一个女人?,对于珠宝审美倒也有一定自己的理解。琦宝斋过往的首饰偏重工,但如今大文流行?的是轻巧玲珑的风格,且东京人?与?扬州人?喜好的款式亦有所不同。程娇回忆了几款在扬州颇受欢迎的簪钗、手钏、璎珞等式样,照着东京市民喜好的模样略加改动,请店里的老师傅们打了几支样品出来,送去给乔文心品鉴。
哪怕是乔文心见了亦觉新?鲜别致,当即配在身上,对着镜子欣赏许久,笑道:“很不错,这些钗环一定能畅销的。”
程娇却?摇了摇头,“姐姐,这等精巧首饰是不能大批量生产的,一是师傅们赶不过来,二来,即便强行?赶工,也难免质量下降,倒是反倒有损口碑。”
乔文心疑道:“那该如何转亏为盈?”
程娇道:“将这些需要悉心打造的首饰,每日定时定量销售,另外制作一批清爽简约款式,价钱也适中的首饰,保证这类首饰的供应与?长期售卖。我还定制了几个琉璃匣,打算把咱们店里往日的那些重工大钗、珠宝镶嵌等物,置于琉璃匣中,放在店里展示,只有在咱们店买了超过多少多少银两的客人?,才有资格定制此类重工大钗。”
这番话教乔文心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迟疑道:“这些法子……能管用么?”
程娇在这个封建时代生活了十?七年,深知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倒也不敢拍胸脯打包票,只笑笑道:“咱们先走一步算一步罢。”
待程娇走后,一旁的花月瞥见乔文心脸上仍有凝重之色,便笑着宽慰道:“便随娇娇玩儿去罢,若是不成,我再接过手来也就是了。”
乔文心转头看她?,却?道:“我想的却?并非此事,娇娇说的那些法子,我虽未曾听过,但总莫名觉得,应当是奏效的。”她?笑了笑,“我在想,待她?做出一番成绩来,我该如何奖励她?才是呢?”
花月一怔,“奖励?左不过给些银两,赏赐些首饰罢。”
乔文心摇摇头,“这些虽实在,却?也太俗气了,她?是个心气儿高的,该赠些新?鲜别致的礼物才行?。”乔文心眨巴着眼睛看花月,“你一向?同她?是最要好的,可知娇娇有何所好?”
花月愣住片刻,讪笑了笑,“寻常只看她?刺绣种菜,她?莫约是喜欢这些罢。”
“还有一件!”乔文心一拍脑袋,惊喜道:“她?喜欢看书!”
“看书?”
乔文心道:“有回我去观棠斋找她?,见到娇娇正捧着话本子在灯下翻看,她?说那是侠客传奇,是已封笔的折梅生所著,很是难得,她?也是找了韩桢才借到。”乔文心自觉找到了妙处,喜滋滋地一拍手,“娇娇喜欢看书,韩桢也喜欢看书,可娇娇只能总问韩桢借这怎么行??我非得给她?好好搜罗到十?来孤本,到时教韩桢求她?借阅才行?!”
乔文心这头愈想愈乐,却?未曾察觉到身后花月笑意渐黯,直至默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