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程娇作若有所思状,心里却倏忽想起临行前,阿芷姐姐拉着自己的手细细说:“我那弟弟是个混不吝的纨绔子弟,平日里声色犬马样样都来,床上不知道滚过家里多少有心思有姿色的丫鬟可愣是没一个被他抬成姨娘!由此可见他凉薄之余,我那弟媳妇也是个厉害的……他们这两口子,你得小心躲避着。”
阿芷姐姐当她如亲人一般,才将家里琐事仔细道出,可花月同自己不过初见,却也愿小心提点。程娇心头一暖,原先几分淡淡的警惕散去,眼神愈发和软,道:“多谢你,竟肯同我说得这样明白。”
花月笑道:“这没什么,在这深宅大院中,咱们处在一块儿的时间,说不得要比大公子还多上许多,我自然要对你好些。”
程娇笑了笑,没说自己只在韩家待两年的事,只问:“怎么这样晚了,你还出来?”
花月一怔,抬头看了看天色,“呀,你不说我都没有察觉,竟都五更天了呢。”她提着灯退开几步,朝程娇摆摆手道:“我回去了,你也赶紧歇下罢!”
程娇“哎”了一声,却还是站在窗口,等那娇俏明媚的、伴了一身馥郁桂花香气的女孩儿复又隐匿于雾气中,才关了窗户,重新躺回床铺上。
这一回,她睡得很快很沉,直到翌日一早,韩桢在外头敲门,才将她叫醒。
“程娇?程娇!”韩桢不住地轻轻敲门,“醒醒,咱们该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见礼了。”
“吱嘎”一声,门开了,程娇穿着齐整,发髻也梳得规矩,唯独两只手遮着脸,躲躲藏藏地不给韩桢看。
“怎么了?”韩桢微微蹙眉,想伸手去拿开程娇挡脸的手,伸到半空还是收回,只道:“程娇,有什么事你得同我说。”
程娇这才悻悻把两只手放下,韩桢低头一看,只见她一对原本如秋水般清澈的杏眼,此刻又红又肿,连眼皮都胀得消失了,活脱脱一只大兔子。
“……”纵使如韩桢这般严肃沉默的人,骤然见她这般模样,也难免忍俊不禁。他也确实笑了,唇角微弯,道:“怎么弄的?”
程娇羞稔地捏了捏自己的左手指,“……昨天晚上,忽然有点想家,就……就偷偷哭了一会儿,就一会儿……”
韩桢无声叹道:“罢了,你这幅样子,就别出门了,否则我怕旁人要笑话你。还是暂且先歇在这里,等我禀了夫人,让她再为你另行安置。”
程娇点点头,“哧溜”一声又缩了回去。
见韩桢独自推门而出,韩成赶紧迎上前,问:“公子,怎么就您独自个儿?程姨娘呢?”
韩桢道:“她从扬州初来东京,水土不服,身子不适,我让她歇着了。老太太和太太可都起了?”
韩成忙道:“都起了,太太正服侍老太太用早膳呢。夫人还在院中,着人来询问是否要随您一道去请安?”
韩桢淡淡道:“既然程姨娘不在,我同她就不必碰头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韩成道:“是,小人这就去回话。”
韩府仆从效率甚高,这句话连同程娇身子不适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乔夫人的澜月阁。
“韩桢自己说的?”乔文心手中捏了支镶红宝石的偏金凤簪子,正对着铜镜比划插在何处,漫不经心地道:“如此甚好……只是他那新带来的程姨娘,她没事罢?”
负责传话的丫鬟恭恭敬敬地道:“大公子说是初来东京,有些水土不服,只教歇着。”
“嗯。”乔文心淡淡道:“她若有需,便拿了我的帖子去请太医来看,莫怠慢了人家。”
一旁的花月上前一步帮着乔文心整理发髻,帮着将金凤簪子簪好,扶着簪子上坠下的灿灿的流苏笑道:“程姐姐不仅得大公子宠爱,就连夫人也这般看重,我都忍不住要吃醋了呢。”
乔文心忍俊不禁道:“你吃个什么醋?这阖府上下,论讨人喜欢,谁能越得过你去?”
花月道:“那是因为夫人未曾见过程姐姐,我昨夜却有幸在公子的书房得见,当真是位绝代佳人。”
听她这样说,乔文心也忍不住眼前一亮,“韩桢那样古板的老夫子,竟也有将女人藏在书房的时候?说起来,此前阿芷的来信中,也将她夸得天花乱坠,仿佛仙女儿一般竟真有这般标致的人物?”
“那是自然,怕也只有程姐姐那般的美人儿,才能得了大公子的喜爱,让他为其破例,从徐姑爷手中横刀夺爱呀。”花月玩笑道。
乔文心却突兀蹙眉,镜中人忽然转头,乔文心狐疑看着花月道:“你方才说什么?什么从徐姑爷手中横刀夺爱?”
“这……没什么,”花月一怔,忙讪笑道:“都是我从外头随便听了一耳朵,夫人切勿放在心里。”
乔文心的秀眉却已缓缓倒拧而起,“程娇原是阿芷夫君徐劭的人?韩桢此去扬州一趟,还将自己妹夫的人给拐带了回京?!”
花月连忙跪地道:“夫人,这些都是空穴来风的事儿,都怪我口不择言。程姐姐当真是个很好的人,请夫人千万不要误解她!”
乔文心赶紧将花月从地上拽起,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啊你,这么多年了净长年纪不长心眼,人心隔肚皮,才一面之缘,怎能瞧出她人是善是恶?都说无风不起浪,没有苗头哪儿来的流言蜚语?我先前倒是奇怪了,韩桢那人最是古板冷情,你这样温柔貌美,数年如一日地服侍他,他都能始终不为所动,怎么去了江南一趟,忽然要带个姨娘回来不说,这姨娘还恰好是妹子的救命恩人,满纸不住地夸她……现如今我却都想明白了。”
乔文心道:“一定是那程氏手腕了得,先讨了阿芷的好,再趁机入了韩桢的眼,哄得他是什么规矩体面都不懂了,哪怕她原本是自己妹夫的人,也要硬讨了来带回家。”
乔文心冷笑道:“这般心机手段,若是用在别处,说不得我还要感叹一声女中豪杰,可是我乔文心,偏偏最瞧不上这种将全副心思花在男人身上的女人!”
花月眼见夫人对程娇起了误会,又急又愧,再三向乔文心解释,可乔文心只当她是为旁人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并不肯听从,令她待在房中,顾自带了别的丫鬟往老太太处去了。
乔文心一行人行至容安堂厅前,正听见里头韩桢在说话:“……她年纪虽小,却是个懂事能干的,只因是江南人,初来东京难免水土不服,是我教她歇着不许来的。等她身子好了,再来拜见老太太和太太。”
随即又传来太太的声音,“那孩子的身子要紧,你只管让她好好休息,我这里无甚打紧的。若是不见好转,也千万别硬撑着,只管请了太医来看……”
太太后半截未出口话不知为何又突兀咽回了嘴里,只听老太太“哼”了一声,道:“不过一个才入府的丫头,没给咱们和文心敬过茶,那便是连正经姨娘都算不上,也用得着请太医这般兴师动众?随便煎几贴药,灌下去也就是了。”
太太似又踌躇道:“总归是阿芷的救命恩人,家里该好好待着才是……”
老太太当即幽幽道:“哟,听太太这意思,是嫌我这老婆子冷血无情了?”
太太忙道:“不敢不敢!母亲,儿媳绝没有这样的意思……”
一旁韩桢道:“无需二位长辈操心,她那头的事,我自己会顾好。”
老太太又道:“你一个男人,该操心的是家国大业,一个小女人家的事儿,何必如此上心?”
乔文心听着里头的事儿怕是不能善了了,理了理鬓发,笑着走进去,“老太太聊什么呢,这样热闹?可巧正教我赶上了。”说罢,屈身向老太太和太太恭敬行礼,眼角余光正撞上韩桢的淡漠的目光,两人彼此一点头,便算打过照面。
老太太笑道:“正说起你夫君带回家的那个程姨娘,她身子柔弱,刚来了东京水土不服的,只能托你这个做大的好生照顾了。”
乔文心笑道:“老太太这是什么话?那都是我这个做孙媳妇应当做的。”又转向韩桢道:“程姨娘一直住在你的书房也不是个事儿,一会儿我就给她收拾出座小院来,着人帮她搬过去,我瞧着东边的观棠斋便很不错,清净又雅致,正合适她。”
韩桢道:“你做主便是。只她是个闲不下来的,在扬州也曾帮阿芷料理家业,待她恢复,你寻些事务托她先帮你做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