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徐劭的脸上反倒再度浮起笑意,他?温声道?:“阿芷,你又何必如此?你我夫妻多年,有什么事是不能互相倾诉的……”他?说着?,抬起手,就要落到韩芷的肩膀上,可韩芷猛一后?退,叫他?的手落在空处。
眼中神采恢复,韩芷梗着?脖子,冷睨着?他?:“你究竟为何要通敌叛国??”
“……”徐劭正低头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闻言才抬头,平静地说:“我不是叛国?,阿芷。”
“只是当今官家无道?,信任奸佞,我等臣子,理?当为天下百姓计,另立明君。”
“为天下百姓计,另立明君?”韩芷闻得此等无耻言论,竟不由失笑,“在当今官家治下,我大文自陈家谷一战后?十三年无有战火,百姓安居乐业,这就是你口中的‘无道?’?而你口口声声说着?要为天下百姓计,做的却是打开城门?,放敌国?铁骑肆虐武州的行?径!”
徐劭昂头傲然道?:“若边关无战事,朝中如何能起动荡?若百姓无怨言,如何才能推翻当今帝位?自古成大事,哪儿有不死人不流血的?只要事成,他?日史书工笔,定会记下我徐劭的从?龙之功,而那些死人,不过是寥寥几笔数字而已!”
他?的双手如铁钳一般用力钳制住韩芷的双肩,徐劭长叹道?:“区区蚁民,不过草芥,阿芷,你又何必在意?”
韩芷悚然盯着?他?舞动着?烈焰的眼眸,半晌才哑声道?:“……你们打算推谁上位?”
徐劭淡淡道?:“当今官家退位后?,郑国?大长公主会扶持官家的幼子登基为帝。”
“原来如此……朝中那人竟是……郑国?大长公主……”
公主当年的种种行?径,原来并非是向官家低头,而是为了掩盖自己藏在最?深处的,对于那至尊之位的勃勃野心。
看?着?茫然失神的韩芷,徐劭耐心温声道?:“如何,都明白了罢?好了,时辰不早了,快随我去鄯阳罢,待到晚间凉军入城,这武州可待不得了。”
韩芷呆愣着?,任由徐劭把自己揽入怀中,“……你为何要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我?”
徐劭笑了笑,“你我夫妻一体,我自然要同你分说清楚。”
是啊,是啊,夫妻一体。
今夜之后?,无论徐劭说什么、做什么,世人自然而然地会认为其?中也有韩芷的一份。他?造反成功,未必会有自己的好处,可若他?造反失败,被诛九族,那九族之中就一定有韩芷其?人。
这该死的,夫妻一体。
韩芷用力闭了闭眼睛,带上哭腔故作哀怨道?:“如今又来说什么夫妻一体,你做这事之前,也没见你来问过我同不同意!”
徐劭搂着?韩芷,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语气却温和依旧,“我也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为了咱们这个?家考虑。你生性胆小?怕事,若同你说了,你一定不答应,可富贵险中求,不做这事,我如何直上青云?”
“为了自己的仕途?”韩芷不敢置信地看?他?,“你是二甲进士出身,年方三十便已官居从?六品通判,这是多少人穷尽一生也难以坐上的位置,你又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若是没有韩桢,或许我会满足!”徐劭一把推开韩芷,她踉跄着?倒退几步,直到身子撞上梳妆台才停住。韩芷惶惶看?着?徐劭骤然发怒,胸口剧烈起伏,眼中仿佛要挣出一头狮子。
半晌,徐劭闭了闭眼睛,说:“若不如此,我恐怕此生也难望其?项背。”
“其?实当年扬州任期满之后?,岳丈大人是有意调我入京的,只是我拒绝了。”徐劭有些嘲讽了勾了勾嘴角,“他?有自己的儿子,我不过是女婿,纵使?扶持,他?也不会尽全力。我若入京,熬到致仕也最?多是个?四品,永远要被韩桢压一头。”
“可是凭什么?就凭他?有个?当吏部尚书的爹而我没有?”嘴角的弧度消失,徐劭一字一顿地冷冷道?:“我、偏、偏、不、服!”
“不过马上就好了,韩桢就快要死了。”徐劭忽而松了口气,道?:“我在镇威城的线人传来消息,韩桢如今正在镇威城中,这真是太好了!”
他?满足地咧嘴笑了,“历来凉军入侵,都是镇威城首当其?中,闻颂泰半的兵力都压在前线,而他?绝想不到,有朝一日,凉军能无声无息地从?武州奇袭镇威城肋侧他?注定要死在凉人的手中。”
“而如今身在闻颂军营中的韩桢,他?终于也要死了。”徐劭得意嗟叹,“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你不服我哥哥,甚至恨毒了他?,可若易地而处,你猜他?会不会做出如你一般的举动?”韩芷冷不丁问。
徐劭霎时哑口无言。
韩芷深吸一口气,缓缓朝徐劭走近,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粲然一笑,如当年他?们新婚和睦时那般唤他?,“劭郎。”
“如今凉军还未入城,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踮起脚,双臂圈住他?的脖颈,仿佛彼此仍旧亲密无间,她语带哽咽,“劭郎,你回头罢。”
徐劭眼瞳颤动,他?展臂拥住韩芷,深嗅她颈间芬芳,苦笑道?:“若止步于此,我这些年在边境做小?城通判的经历,就都成了笑话。况且往来书信都在郑国?大长公主手上,她岂能容我?阿芷,我回不了头了。”说话间,他?后?颈一热,有温热的液体滴落皮肤。
韩芷哭了。
虽说两人早已夫妻情淡,可终究有过两情缱绻的时候,妻子的泪水洇入肌理?,徐劭想起当年的脉脉温情,亦不免动容。他?手掌轻抚韩芷的后?背,温声宽慰道?:“好了好了,真的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快随我离开武州……”
话音未落,徐劭忽觉后?颈某处一凉,随即传来尖锐的剧痛,一刹那的怔愣间,喉中涌动,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用力推开韩芷,看?着?他?那泪流满面的妻子,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支染血的金簪。
“你……你……”徐劭暴怒地扑上去,“叮当”一声,金簪落地,他?的双手扼住了韩芷的喉咙用力收紧,“我待你这样?好,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韩芷竭力挣扎,却挣不脱颈间桎梏,她感觉自己肺中的氧气被一点点榨干,窒息感充斥全身,在这死亡即将降临之际,眼前所视之物皆化作一片白茫茫。而在那漫天雾气之中,竟忽然钻出一个?幼小?的、灵敏的身躯,他?甜甜唤着?“娘亲”,张开短短的手臂朝她扑来。
“琦……儿……”她翕动嘴唇,艰难唤道?。
徐劭的双手不由为之一松,眼中流露茫然犹豫之色。
可就在此时,房中衣柜的门?忽然从?内破开,徐劭才一扭头,余光中划过一道?银光。
那道?银光瞬息没入自己的后?心处,甚至于还在自己体内左右搅动着?。
他?惊怒地顺着?拿握着?匕首的手往上看?去,见到的是一张他?意想不到的脸,“……程……娇?!”
徐劭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回府后?似乎听某个?丫鬟说有个?会调理?推拿的丫鬟正在韩芷房中,还说是自己从?外头聘的。他?当时只以为这又是韩芷闹出的小?花招,想着?大事将成,洪流之下妇人的鬼祟伎俩都将被碾为齑粉,并不将此话放在心上。
谁曾想,竟是两个?妇人取了自己的性命。
程娇拔出匕首,徐劭的血喷涌而出,溅了自己一头一脸,程娇茫然地用双手握紧了匕首,眼睁睁看?着?徐劭的身体轰然倒地,又呆呆地冲上去猛力补刀。
直到被韩芷掰住胳膊,她忍着?眼泪,颤声道?:“别捅了,娇娇!”她看?着?双眼圆瞪、死不瞑目的徐劭,眼睫不住颤动,终于还是落下泪来,“他?死了。”
“啊!”程娇后?知后?觉地惊叫一声,“当啷”丢掉手中血红的匕首,她双手抱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阿芷姐姐,怎么办啊?”
韩芷抱住程娇拍着?她的后?背,“徐劭通敌卖国?本?就是死罪,他?死有余辜,娇娇不怕,你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程娇不住地点头,许久才恢复神智,她忽然掰过韩芷的肩膀,焦急道?:“韩桢!得把这件事儿告诉韩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