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韩夫人一向是个?和颜悦色的好性儿,如今骤然变色,几个?丫鬟忙连声说不敢。
韩芷冷笑,“等主君回来,我倒要问问他?,是不是真同你们说了要看?犯人一般地看?住我,他?若说是便也罢了,若说不是,我非要治你们一个?以奴欺主之罪不可!”
几个?丫鬟当即一吓。徐劭虽表达了要把韩芷看?牢,不教她和外界接触的意思,却也只是暗示,并未曾言明,若韩芷真撕开来问,主君自然是要否认的,人家到底是至亲夫妻,届时倒霉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丫鬟?当真是呜呼哀哉,奴婢难为。
那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个?道?:“那夫人在房中推拿,我等侍候在门?外,若有吩咐,请夫人叫我们一声便是。”
韩芷“嗯”了一声,淡淡道?:“小?程留下就行?,梨香,你也同她们出去罢。”说罢,扫了梨香一眼。
这便是要她在外头看?住那几个?丫鬟不教她们偷听偷看?的意思,梨香当即会意,应了一声,带着?那几个?丫鬟迅速退去。
房中只剩下程娇和韩芷二人。
程娇再难忍激动,扑上去抱住了韩芷,“阿芷姐姐!”
“娇娇!”韩芷也搂住她,有太多的话在心中翻涌,挤到嘴边,反而只能说出一句,“这些年不见,你都还好罢?”
程娇不住地点头,悄悄把眼泪擦在她的肩上,“我挺好的,如今已是一个?能自食其?力的女商贾了。”
韩芷叹声道?:“当初满心以为就快要吃上你和哥哥的喜糖了,谁知道?半路又横空出了那么一桩子事儿……你失踪了这些年,可教我们担心坏了。”
程娇的手指不自觉蜷起又松开,她道?:“我当初只一心想要离开东京,又不敢回扬州,迷迷糊糊就去了浙江,如今已在浙江站稳了脚跟。姐姐你不知道?,我如今果然成大掌柜了,手底下养了一大帮伙计呢,此来朔州,一是为了来看?你和乔姐姐,二则也是为了来做生意、开拓市场来着?。”
“果真?”韩芷由衷地为程娇感到高兴,笑了起来,问:“你如今都做些什么生意?”
程娇道?:“我们在诸暨做珍珠养殖,把养出来的珍珠卖去江南各地,我也有了自己的字号,叫明珠记。若非此行?不便,我一定为你带一斛又亮又圆的大珍珠!”
“能见到你平安无事,我已是惊喜万分,哪里还需要什么珍珠呢?”韩芷眼眸含笑,手指爱怜地抚过程娇的鬓角、脸颊,她又忽而想到什么似的顿了顿,迟疑地问:“那如今你和我哥哥……”
程娇垂下眼眸,沉默片刻,“虽然重逢,但往事已矣,就不必再提了。”
“……”韩芷无声叹道?:“我虽觉得可惜,但你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一定有你的理?由,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亲人。”
程娇勉强笑了笑,“别说我了,你和徐劭这又是怎么了?那些人怎么敢像看?守犯人一般管着?你?”
韩芷脸上的温情与笑意登时荡然无存,她眸中寒意料峭,“她们如此行?事,自然是因为徐劭的吩咐。”
“他?怎敢如此待你?”程娇不免忿忿,她想了想,不确定地问:“莫非……他?又得了个?专宠的姨娘?”
韩芷摇了摇头,“这一次牵涉到的并非仅仅家事,而是……”
她看?着?一脸茫然懵懂的程娇,正犹豫要不要同她说徐劭通敌一事,外头忽然传来梨香的声音,“主君,您回来了?奴婢这就差人叫厨房做晚膳……啊,夫人她……夫人正在里头休息呢……”
“徐劭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韩芷猝然起身,有些惊惶地看?了看?四周,目光定在衣柜上,一把拽过程娇就往里头塞,“快,进去躲好,千万别出声!”
刚掩上衣柜门?,房门?便“砰”地一声被撞开了,满面红光的徐劭大步朝她走过来,“阿芷!阿芷!”
韩芷冷着?脸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你来作什么?”
“你这话说的,夫君来娘子的房中,还要想个?由头不成?”徐劭今日显然心情颇佳,贴了韩芷的冷脸依旧嬉皮笑脸地往她身上靠,韩芷不耐地侧过身避开,“你还是离我远些的好,万一身上带着?什么信,又给我看?去了可怎么办?”
徐劭笑道?:“你怎的如此记仇?我不过是眼看?大事将成,不得不谨慎应对,并非疑心于你。”
韩芷虽对他?口中所称“大事”好奇非常,可此时也只能假装浑不在意,“你自去做你的大事,同我来说什么?”
“我此来可不正是为了‘大事’?”徐劭忽然敛了嬉笑,正经道?:“你赶紧随意收拾些东西,同我去鄯阳县,咱们恐怕要在那里待一些时日。”
韩芷扭头狐疑地看?他?,“去鄯阳县作甚?”
徐劭幽幽道?:“知州相公今日宴饮,邀请了你我夫妇二人,我自是要带你一同前去。”
韩芷心中疑心不减,仍旧紧盯着?他?,“鄯阳离武州又不远,纵得知州夜宴相邀,顶多宿一夜便可归来,为何要待上一段时日?”
徐劭忽然一笑,冷不丁说:“阿芷如此冰雪聪明,不如猜一猜?”
他?脸上虽挂着?笑,眼神却骤然冷却下来,韩芷心头一凛,淡淡道?:“莫非是知州相公有事需留你几日?”
徐劭摇了摇头。
韩芷又道?:“那就是治所出了什么问题,需要你这个?武州通判逗留数日?”
徐劭又摇了摇头。
韩芷故作蹙眉不耐,撇过脸不看?他?,道?:“你这人好没意思,这有什么好猜的?你爱说不说!”
徐劭的声音在她背后?幽幽响起,“阿芷猜不到,我便提醒你两个?字。”
“凉国?。”
韩芷后?颈一瞬生寒,她想起尚未被徐劭察觉时,在他?书房中看?到的最?后?一封信,那也是一封用凉国?文字写的信,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徐劭便突然返回,她只记得最?开头的四个?字写的是“四月廿三”。
明天就是四月廿三。
她一直很焦急地想弄明白徐劭和凉国?人究竟在四月廿三那日谋划了什么,可自那日之后?,徐劭对她起疑,撤去了她其?余用熟了的丫鬟,只留了一个?梨香在身边,变相将她软禁至今。
而此刻,徐劭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身后?说:“四月廿三晚,请开武州城门?,放我大军入内。”
两耳边仿佛“嗡”的一声,一直紧绷在脑中的那根弦霎时崩断,韩芷猛然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竟敢放敌军进城……”
徐劭嘴角嘲弄的弧度抹平,他?冷冷地看?着?韩芷。
“……”韩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于震惊之中,不慎说漏了嘴。
若是不知前因,突然听得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只会感到莫名其?妙,不可能如她这般迅速地反应过来那句话背后?的含义。
“你果然都知道?了。”徐劭道?。
韩芷一时心跳如鼓、眼瞳震颤,手脚也因恐慌而霎时冰凉,她呆滞地看?着?徐劭,竟口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