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娇又去信询问镇威城的治安状况以及与凉国经商卖珍珠的可行性，乔文心积极邀请她前来，说只要到了朔州就能保证她的安全，且如今文凉两国停战已久，镇威城中早已开?放互市，不知多少商贾在这里赚得盆满钵满，凉人酷爱珍珠，她若真有数量足够、品质上好的珍珠可卖，一定能大?赚特赚。

收到回信的程娇这才?下定决心要往朔州走一遭，不仅是为了做生意，也是为了见见自己久违的好友们。

程娇既打定主?意，徐新自知无法令她更改，便不再多言，默默接过?了明珠记的生意，又为她备好了行李和?常用药品，再点上明珠记所有信得过?又肯出远门的伙计们，牵着闵旭于码头为程娇送行。

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逐渐消失，程娇神伤之余，瞥见远处的宽阔大?江，又不免心摇神曳。

这天下如此广袤，山河如此壮美，她个人的爱恨置于其?间，何其?渺小。如今心结既解，她又怎能因为过?往的牵绊而止步不前？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程娇喃喃吟诵，一旁的小苑听了笑道：“掌柜的心情不错，都吟起李太?白的诗来了。”

程娇也是一笑，“说起来此行倒是颇为顺利，往日出行，总不免会遇到风浪，黑白两道拦路收钱的也不少，此次竟一次都没碰到过?，可见此行必定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做生意的人大?多迷信，程娇也不例外，此次出行前她还特意拜了武财神和?妈祖娘娘，果得神仙保佑，走了半路都十分平安。船只一路过?了两浙路和?淮南东路，太?原方向行进而去。

而程娇所乘船只之后，始终都默默跟着另一艘不大?不小的船，一路随之同行。

“公子，已命人提前打点好了，此地水匪一听公子的名?头，不敢阻拦，已经尽皆散去。”韩成步入舱室，恭敬禀报。

韩桢将手中翻卷了的书籍轻轻放到桌面?上，淡声道：“如此甚好，她怕水匪，别?教她受了惊吓。”

韩成眼见韩桢神情怅然?，却始终无意与程娇相见，忍不住说：“公子，你去朔州，小珍娘子也去朔州，这是天定的缘份，又不是刻意人为，你为何始终不肯露面?呢？你一路为她保驾护航，却不说，只怕小珍娘子只以为是走运，哪里会感念你的好呢？”

“我不需要她记得我的好，我只盼她平安无事。”韩桢默了默，又道：“况且阿芷突然?杳无音讯，只怕她和?朔州那头出了什么事。此行危险，还是不要将她也牵扯进来了。”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程娇带着七八个伙计一路跋山涉水, 从浙江来到朔州，因与乔文心早有联系，程娇才踏入朔州地界不久就被军营里的人找上了门。一个年轻军官领着四个士兵敲开程娇他们?的房门, 客客气气地问：“请问是浙江来的程娘子?吗？我等是乔夫人派来护送你们?去镇威城的。”说着出?示了乔文心的亲笔手书。

程娇接过?一看果然是乔姐姐的字迹, 她笑问：“乔姐姐说会托人给我带几件皮毛褥子?，请问可是在几位大哥手上？实是朔州这边的天气寒冷, 我这几个伙计都是江南人, 有些吃不消。”

那?年轻军官回头同那?四个士兵迷惑地对视一眼，道：“夫人只托我携此手书给程娘子?，倒并未听?她提起?什么皮毛褥子?之类的。”

程娇佯装懊恼地一拍脑袋，“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对，她说等到了将军府上再给我来着。请几位大哥稍等, 我这就令伙计们?出?发。”

说完，她转身招呼众人带上行李, 准备前往镇威城。小苑凑到程娇身边小声问：“掌柜的，你刚才可是担心这几个将士是贼人假冒的？”

程娇也轻声道：“咱们?远行在外，朔州这里又不安定?，多一份心眼总是好的。”

乔文心向来出?手阔绰，这次她给程娇安排了两辆颇宽敞的马车, 虽不甚奢华, 行驶起?来却四平八稳，她和七八个同行的伙计分坐两辆, 车外又有士兵护送，入夜便?凭将军府的令牌就近住在驿站内, 吃的都是滚烫烫的牛羊肉锅子?，一路舒舒服服地就到了镇威城。

镇威城地处文凉两国边境交界, 程娇原以为此地会十分荒凉寂寥，没想?到镇威城虽黄沙漫地，却也人群熙攘，主街上人流往来不息，除了本地居民，还有不少如程娇这般的外来客商，甚至时不时可见深目高鼻、留着髡发的凉国人。

程娇小声问：“姚都头，如今凉国人竟是可以进入我大文地界的吗？”

姚都头便?是被乔文心派来接程娇的那?年轻军官，他颔首道：“两国停战多年，民间私下往来交易难以断绝，我们?将军的意思是，堵不如疏，与其一力禁止又禁不住，不如由官府出?面?，在镇威城中开辟一个专门用于两国通商的地方，也方便?官府管理。不过?这些凉国人只能在镇威城商市附近活动，且需要受到严格的管理，倒也并非自由往来。”

程娇笑道：“想?不到闻将军还颇通商道。”

姚都头道：“这都是乔夫人想?出?来的法子?。”

想?到乔文心，程娇心头一暖，正要催问什么时候能到将军府，却听?熙攘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程娇！你还知道来找我！”

人群霎时如潮水般被分开，一队军士分列两侧，将街上一众行人都拦在街边，而?长街正中央，一个身穿朱红窄袖圆领袍、腰系躞蹀玉带、足蹬玄缎皂靴的女子?策马轻驰，顷刻间便?由远及近，停在程娇身侧。

乔文心垂眸俯视着看呆了的程娇，抿嘴一笑，“这位小娘子?，可愿与我共乘一骑？”说着，她向她伸出?了手。

程娇犹豫着把手放在乔文心的手心，却反被乔文心一把握住手腕，用力拽上了马背。

在程娇的惊呼声中，乔文心一甩马鞭，高大健壮的枣红马顿时撒开四蹄肆意奔跑起?来。北境的冷风如细针一般刺过?程娇裸露在外的皮肤，初时不免惊慌，待适应了纵马疾驰的感觉，程娇却觉莫名畅快，反抱住乔文心同她一起?大笑起?来。

枣红马一路带着二人跑出?街区，来到一处荒草连绵的寂静地，乔文心勒马急停，惊飞一群寒鸦。她先?翻身下马，又向程娇伸出?手，程娇却摇摇头，自己抓紧了马鞍学着乔文心的动作跃下马背。

乔文心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娇娇，你变了好多。”

程娇冲她一笑，“你不也是？”

乔文心在程娇心中的形象，是端庄威仪、执掌中馈的深宅贵妇人，而?眼前此人，有着麦色的皮肤和一对极亮的眼瞳，双手粗粝长满了茧子?，更像是驰骋沙场的女将，而?非贵女。

乔文心放了马去自行吃草，自己则负手和程娇慢慢闲逛，“年少时总是随波逐流，旁人都说你要做个端庄贤淑的主母，要侍奉公婆，要打理庶务，我便?也稀里糊涂地照做。直到过?了这许多年，随着闻颂走?遍了大江南北，才渐渐知道自己真正想?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程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问：“听说乔姐姐你才生了孩子，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你看我像是身子不好的样子吗？”乔文心朝程娇张了张双臂，颇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我儿不在朔州，否则一定?带来给你看看，那?小子?白白胖胖的，又一贯爱笑，倒还有几分看头。”

“孩子?竟不在朔州么？”

乔文心叹道：“他还太小，带不来这么远的地方，我留在京城给我爹娘养了。京中不少人都说我狠心，说才出生不久的亲生儿子都舍得下。”

程娇却认真道：“选择做个无私的母亲没有错，选择先?做自己也没有错。”

乔文心拍了拍程娇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总有你懂我。”

她转身负手道：“当年我因着家族责任和父母逼迫，稀里糊涂地就被按着嫁了人，若非韩桢那?厮到底还算个正人君子?，如今还不知道过?着怎样的生活……”

提到韩桢，乔文心蓦地一怔，小心翼翼地扭头去看程娇，试探着问：“你在来信上说，是韩桢告诉我在镇威城的，你和他如今……”

“已经结束了。”程娇平静地说。

乔文心讪笑一声，又用力一拍程娇的肩膀，“结束了也好，没什么大不了的，自个儿过?日子?，清清爽爽的。对了，之前临安琦宝斋的掌柜送来一斛明珠，说是有位程珍娘子?送给我的，那?程珍娘子?便?是你罢？”

程娇故作撇嘴，“你除了我，难道还有旁的‘程娘子?’？”

乔文心笑道：“自然没有，只你一个。”

“我此行却不独只为见你一个。”程娇想?到了杳无音讯的韩芷，忙问：“我听?说韩芷姐姐也随她夫婿外放来了朔州，你可知道她在哪里？”

“我虽不曾与她相见，但她在哪里我却是知道的。”乔文心说：“徐劭在镇威城附近的武州做通判，阿芷应当也在武州才对。”